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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活了這麼多年,就這麼一個人是特別的。他早已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,又豈能被輕易抹去。
樓畫是根刺。
撫不平拔不掉,就那樣時時刻刻提醒他,他往昔的偏袒和愛護,都是錯的。
「瘋了……」
秦東意幾乎是咬著牙道出這兩個字。
他為人溫文爾雅情緒淡漠,很少會說出這樣的詞彙。
但樓畫聽了,卻是一副十分高興的樣子。
他笑了出來,起先只是低著頭只有肩膀起伏,但很快,他笑聲便落在竹屋之中,快意非常。
他微微眯起眼,眸子裡的紅色變艷了些:
「那就跟我一起瘋吧,秦東意,別想離開我。」
「要是你敢走,我就屠了清陽山滿門,說到做到。」
「樓畫。」
聽到樓畫這些話,秦東意倒是稍微冷靜下來,他認真地告訴他:
「你這根本不是愛。」
「我管他是不是愛!」
樓畫突然拔高了聲音,他一雙眸子發著赤紅的光,裡面滿是病態到幾乎要凝成實質的偏執,一字一頓道:
「我只要你。」
彼時風從窗縫中灌進來,吹得燭火猛地晃動兩下。
兩人的影子被映在牆上,也跟著晃動起來,令人有種即將擰在一起的錯覺。
那天夜裡,秦東意做了個夢。
但夢中並不是那個初雪時回眸沖他笑的少年,而是在青石小巷,一片滂沱大雨間。
他穿著再尋常不過的清陽山校服,手裡持著一把添了靈力的紙傘。
雨滴砸在紙面,發出噼里啪啦的悶響。
他那時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,正在前往歷練地點的路上。
他至今還記得那條路上,周圍都是破敗的土房子,早就廢棄無人居住了。而在房子的檐下,有個髒兮兮的小孩正縮在角落裡,臉上糊得都是泥,看不出原來的模樣。
土房子房頂都是漏的,水順著瓦縫淌下來,拍濕了孩子的頭髮和衣衫。
小孩身上髒,但一雙眼睛卻亮,正一動不動地瞧住秦東意看,像是一隻隨時準備自衛的小獸。
秦東意看他一眼,沒多想,只伸手遞出了自己的傘。
小孩像是被打怕了,以為有危險,猛地往後面縮了縮,卻在牆角避無可避。
秦東意看著他,微微彎起唇,語氣溫和:
「雨大,你拿著吧。」
那時雨滴拍在泥土上,空氣中都是潮濕的泥土味,但或許還夾雜了別的。
比如,少年身上往後三百餘年都從未變過的、清淺的檀香。
第009章 寸晷
第二天一早,疏桐院難得的放了晴。
暖陽從窗外探進來,在地面映出窗框的形狀來。
樓畫趴在地上,將兩隻手放在光下,擺著各種形狀,看著地上張牙舞爪的影子自娛自樂。
過了一會兒,他聽見屋內的響動,於是轉頭看去。
這就瞧見秦東意從屏風後走出來,他頭髮還是以木簪束起,衣裳換了一件,但還是溫柔縹緲的煙青色。
樓畫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一番,隨後彎唇笑了起來:
「師兄,晨安。」
語氣輕鬆明快,仿佛昨夜的針鋒相對從來沒有出現過。
秦東意微微皺著眉,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,但最終還是沒理會他。
樓畫並不生氣。
他就那樣瞧住秦東意看,看他給香爐換上新的香料,看他擦拭靈劍,看他謄抄古籍。
而任樓畫目光如何露骨且無法忽視,秦東意還是旁若無人的清淡模樣,只做著自己的事。
應龍是打心底里佩服,嘖嘖嘆道:
「這後輩,定力真真不錯。若換成我,怕是早就被盯崩潰了。」
「若換成你,我才不願看。」
樓畫不跟他客氣,絲毫不加掩飾地嫌棄道。
香爐中的煙氣慢慢飄滿了整個屋子,竹屋內安靜非常,直到門外傳來一陣亂聲,隨後便聽有人哐哐敲著門。
秦東意起身走到門邊,拉開竹屋時他才發現,屋外的雪已然積了齊腰高,想來昨天又是下了一整夜。
門外的常楹也是幾乎被埋在了雪裡,他身後的平坦積雪蜿蜒出一道痕跡,這一路怕是頗為艱難。
見此,秦東意抬手施了個法術,滿院積雪這便消失不見了。
常楹鬆了口氣,他在地上蹦躂兩下,抖落了衣衫上掛著的雪花,這才想起來正事,忙道:
「師尊!各大仙門的掌門們今日一早便找來了清陽山,此時全都在議事殿聚著。掌門師叔快要應付不來了,叫我來尋你過去呢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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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陽山,議事殿。
原本寬敞的殿內擠了十幾號人,是一年到頭來少有的熱鬧場景。
其中大多數是鬍子花白的老頭子,此時個個吹鬍子瞪眼爭論著什麼,音量一個賽一個的高。
一片聒噪。
清陽山掌門魏長珏笑得勉強,安撫一下這個勸導一下那個,最後一臉苦惱地抬手揉揉自己的太陽穴。
他是與秦東意同輩的弟子,在老掌門身隕後才接手掌門一職,至今不過三百年時間,業務生涯中尚且沒遇到過這種亂象,此時多少有點手忙腳亂。
「魏掌門,前幾日暗香谷攻上清陽山,最終樓畫落敗,修真界除去大麻煩,本是一件好事。可現如今聽聞貴門並未處死那魔頭,至今還留他一條命在,敢問這是為何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