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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地茫茫浩瀚如宇,蜿蜒前行的商隊宛如一線螞蟻。
……
老嚮導說, 在古老的傳說中, 扈州曾經是一片海, 名喚四方,是天神之女在人間的法身。相傳有海時, 此地風物更美, 冬暖夏涼,入冬都比別的地方短上一個月。
馬車裡探出個毛茸茸的腦袋,路金喆捂緊了被風吹歪的雪帽,追著問:「那後來海去哪兒了?」
老者搖搖頭, 吸了一口菸袋,慢悠悠道:「後來, 大陸東邊不知怎地來了一條火龍, 嗐!為禍人間, 毀天滅地,連天將都難以匹敵。後來還是神女悲憫世人,以人間法身趕赴東方——」
「然後呢?」
「然後神女扼住火龍,相傳他們足足戰鬥了一百日, 最後火龍隕身, 神女也就消散於天地間嘍!」
「啊?」
這傳說的走向……
老嚮導磕了磕菸袋鍋子, 笑了笑:「女娃娃不用忒揪心嚒,你瞧咱們走這一路,遇見許多個湖泊海子,那都是神女東赴時落下的腳印哩!」
路金喆還在回味,旁邊壁聽的小燕兒恍然大悟,高聲笑道:「照這麼說,咱們前兩天是在人家神女的腳丫子上溜冰唄!」
「唔,是哩!」
……
*
商隊到達扈州以後,便沿著邊線向西而行,趕在正月底,來到一座名叫「古雅」的山腳小城。
古雅背山向湖,城垣不大,卻因有山擋著,風小了許多,也沒那麼冷。
因這裡是大雍、塌它、彌臘三國交叉地,城門守衛特地查驗了麒哥兒攜帶的勘合,路金喆不經意瞟見那上面扣著戶部的紅戳。
很少有人在冬天裡來古雅,整個小鎮上都找不出一家可以投宿的旅舍,幸虧麒哥兒在扈州時就多雇了夥計與馬匹,一進來便張羅著尋地紮營。
路金喆一路走來,睡馬車上都是常有的,帳篷比馬車舒服多了,哪裡還有異議。
「看,那就是喀爾拉山——沿著山腳往西行,是彌臘,往東是塌它。有沒有聽到水聲?拐過兩座山坳,那就是敕藍河源頭!」
老嚮導菸袋桿一指,示意眾人。
路金喆從車上下來,抬頭遠望,看了一路的巍峨雪山終於害羞帶怯地在她面前露出全貌。
隆隆的水聲響在耳畔,皚皚雪山近在眼前,山腳下野蠻生長著大片白樺林,林子盡頭正是村落,冒著縷縷炊煙……
……
這一個冬天,他們便如同草原上的旱獺一樣,貓在自己的帳篷窩子裡,守著爐火度過嚴嚴冬日。
一個多月後,春回大地,萬物驚蟄,整個冬月經久不化的大雪也漸漸化成泥水,連帶著雪山腳下的雪也有消融跡象,一時間冰消雪融,水位暴漲,地面上驟然多出許多條小溪。
似乎只是一夜之間,扈州荒原上便冒出絨絨的綠草尖尖,白樺樹發了嫩芽,喀拉爾山腳下一處靠陽山坡,漫山桃花盛開,活似神女打翻了胭脂匣。
路金喆褪去沉重的皮襖,換上輕軟的棉衣,趕著小羊出來覓食。
我好想從來都沒有這麼真切地感受過春天,她在心裡悄悄地說。
從前在浣州,那裡四季如春,哪怕到了仲秋立冬時節,也只有落葉,草木幾不染黃;後來到了京師,京師倒是秋冬分明,可她那會兒心境沉鬱,京師的秋天尚未來得及好好看一眼,轉眼就到了滿目蕭瑟的冬。
春天,她是在古雅看的——這裡的春天真美!
*
隨著天氣回暖,古雅也漸漸熱鬧了起來,她這才發現,原來整個小鎮就是個集市,每日裡都有附近的農人商販甚至商隊趕車馱車騾馬來到這裡,販賣畜肉皮毛以及新採下來的山珍。
老嚮導:「這裡從前是榷場,紅火了五百多年,最盛時有上萬商戶,往來交易的都是絹絲馬匹,茶葉寶石,現如今遠不比當年咯!不過你們要是能等,再過兩個月,就是收蓯蓉的季節,這裡的蓯蓉倒是很便宜。」
路金麒:「趕不上了,得進山。」
老嚮導吸吸菸袋:「我知道的嚒,東家蟄伏一個冬天,就是趕著去彌臘收頭波地毯?」
路金麒點了點頭:「如果能早點出發,趕在大雪封山前進入彌臘,正好掉頭回來時能趕上收扈州的蓯蓉。可惜我們出京太晚了……此話多說無益,這陣子多虧老丈一路導引,這是一點程儀。」
麒哥兒遞過去一袋子錢,當初就說好的,老嚮導只帶他們走冬天的扈州,不去彌臘。
……
「整飭行囊,開拔!」麒哥兒在前頭揮響了馬鞭,高聲喊道。
不大一會兒,一匹棗紅駑馬噠噠奔馳著趕上隊伍頭陣,麒哥兒扭頭,只見自家妹子騎在馬上,笑得見牙不見眼。
她穿著窄袖騎裝,緯帽上的長長紗幔隨風飄著,與獵獵飛揚的馬鬃交織著。
「喆喆,怎地不騎駱駝?」謝娘子也起碼攆上來,笑問道。
「唔,駱駝太貪吃啦!」路金喆輕磕馬腹,隨著馬步提腰,這一路別的不說,她的騎術可是突飛猛進。
……
敬德二十一年,春末。
經過一番長途跋涉,商隊終於沿著喀拉爾山山腳,穿過西脈,到達彌臘國都。
拿著大雍朝戶部頒發的勘合,路金麒的商隊順順利利進入了都城。
這裡的風物儼然與扈州完全不一樣了,路金喆騎在馬上,儼然已經看花眼——與大雍隨處可見的朱牆碧瓦,蘆棚草庵所不同的是,這裡人們住的房子都建在大多都是用混了草木樹枝的泥土所建,台基築得高高的,也並未有分明的院落,而是多戶群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