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4頁
金喆笑道:「那我且得做一東,好好給你慶祝一回!只是我對京師不大熟,須得你說個地兒!」環顧四周,這條十字長街上就有不少酒家飯莊,前頭最大的一幢足有三層樓,大紅燈籠照著酒旗上三個大字:「醉仙樓」。
醉仙樓……
一時金喆陷入回憶里,柳兒瞧她神思惘惘,打趣道:「一年半載沒見了,怎的這般情怯?」
「啊?」金喆回了神,納悶她怎麼就情怯了?不由順著柳兒目光望過去,又怔住了。
街上桂花樹下搭了一溜長棚,掛滿各式花燈。婆娑燈影里,有人佇立,玉冠花顏,十七八歲的年紀,說不出的清雋俊逸。
……
柳兒拍拍金喆,笑道:「我約了同儕喝酒,先走了!」
金喆還在發怔,長街對面的那人已款款向她行來。
她呆呆地看著他走近,忽巴拉心裡發緊,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。雖隔著緯帽,可她的眼睛卻好像一瞬間更清明了似的,他的袍服如何擺動,如何行至近前,微微俯下身來,全都瞧得一清二楚,以至於周遭熙熙攘攘,人聲嘈雜鼎沸,全都不存在了。
明明從前也見過無數回,單這一回好像頭一次見似的!金喆心裡暗自忖度,直到帽檐「咚咚」被敲了兩下,裴宛介乎少年與青年之間清逸的聲音響在耳畔:「晃什麼神呢?」
金喆只覺得那兩下敲得她魂兒都震顫了,一激靈醒過神來。
自上一回相見,還是前年,大雪紛飛日,他攜一捧紅梅前來赴宴,而今——金喆抬起手,拿團扇輕輕拂著他的披風,竟是一路行來,桂花落了滿肩頭。
也正是因為挨得近,才叫她瞧清了,他腰封下繫著的荷包,眼熟的緊,正是當年那隻未及收回的「仕女撲流螢」,時光已過三載,絲線都褪色不鮮亮了。
金喆盯著那荷包瞧了會兒,心裡一時甜一時酸。
抬頭細細打量眼前人——長高了,比在彌臘時還高些,如今哪怕她墊著腳,也只堪堪到他下巴頜;氣色也比從前大好了,鬢若刀裁,目若點漆,唇邊隱約可見一圈青青胡茬。
似乎是感受到了那緯帽裡頭的灼灼目光,裴宛挺直胸背,攤開雙手,一副任君端詳的架勢。
卻只見金喆隨後搖了搖頭。
他身上這條披風翠羽輝煌,熠熠奪目,明顯是宮中之物;緋色袍服肩袖上兩團繡金狻猊瞠目怒視,若隱若現,也是百姓禁服之樣——顯而易見,他是從筵席上直接下來的。
不免嗔道:「出來怎麼不換身衣裳?」
裴宛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窘意,摸摸鼻子,「一時忘了。」
你也有忘了的時候,金喆噙著笑,正待開口,小腿忽然被什麼撞了下,弄得她一個趔趄。眼瞅著要跌跤,在旁的裴宛眼疾手快,倏地撈住了她。
「唔——」緊要關頭,她攥住了那片緋色絹紗。
遊人太多了,裴宛輕輕拉著她,搖頭喟嘆:「平地也摔跟頭嚒?」
緯帽面衣滑落一角,正好叫她瞧見他唇邊促狹笑意,狠狠瞪了一眼。溫熱的手臂貼著自己的,金喆越發不自在,慌忙推開站好。
哪裡是她愛摔跟頭,回頭看著身後——罪魁禍首分明另有其人,卻是一個約莫四五歲的稚童,年畫娃娃似的,正要撿掉在地上的糖葫蘆。
金喆忙掀開緯帽,牽住他沾滿糖稀的手。
一位婦人匆匆趕來,擰了那孩子一把,急急啐道:「叫你慢些跑,偏不聽,倒像是有鬼攆你似的!」
又朝金喆連連賠不是,見她仍梳著未婚女子髮髻,便口稱姑娘討饒道:「實在是對您不住!他還是個小娃娃,不是有意的。您看這……這裙子……」
為赴宴,金喆今日穿的是條十二幅的孔雀綠芝地紗金銀繡花間裙,在幢幢燈影中宛如一捧流動的水,而那枚膩乎乎的糖手印正蓋在一朵綢緞剪成的花瓣上。
那婦人侷促打量著眼前這位珠光寶氣的小姐,又瞟了一眼她身邊那位更加俊雅富貴的公子,只覺得手心冒汗,口齒也不清了;而那小童早被他母親叱責得兩眼淚汪汪,癟著嘴哭道:「是我之過,乞、乞蒙姐姐見諒!」
裴宛金喆對視一眼,都笑了。
金喆搖了搖頭:「沒什麼打緊,大節下的街上本就人多,擠擠碰碰是常有的事,賴不著孩子。」又矮下身來,撫了撫小孩兒的臉頰,笑道:「別哭喔,不然就是一隻小花貓嘍!」
裴宛從荷包里倒出一把散錢,拍拍他肩膀:「去買根新的糖葫蘆罷!」
小童復又嫩聲道謝,婦人便扯著他千恩萬謝地走了。
……
第88章 、捉蟲
因有了這一出打岔, 兩人之間欲語還休的氣氛頓時緩和不少。
秋風乍起,送來縷縷桂花香氣,亦送來絲絲涼意, 裴宛解了肩上披風, 罩在金喆身上。
滿大街的嘈雜熱鬧, 前頭咿咿呀呀不知在賣什麼把戲,引來人群一陣陣喝彩,金喆墊著腳探看, 心生嚮往, 裴宛眉眼一舒, 「去逛逛?」
……
大街上人潮洶湧,若說果真跟他走在一塊兒, 還真有些情怯, 怎奈遊人委實太多,比肩繼踵,兩人不知不覺便走到一處。
裴宛唯恐人多擠著金喆,漸漸把她罩在里側。街上亦有年輕公子攜著賢妻美妾出來相逛的, 時人雖側目,卻也未多置喙, 反倒小販們都哄著裴宛掏錢, 買了一堆零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