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7頁
裴宛又問柳兒:「上次通判府查的怎麼樣?」
柳兒道:「那五萬兩銀子我跟了幾日,去處不出您所料,劉通判親自送到浣州州牧薛乓澤手上,那姓薛的不是第一次讓他這麼幹了,他手裡起碼有這個數,」柳兒把一隻手正反翻了一回,表示「十」。
裴宛眉毛蹙的很緊,面色發沉:「這麼多錢,他是要墊棺材麽!」
柳兒搖搖頭,笑嘻嘻道:「我瞧著不是。這幾天我都睡在他房頂上,親眼看著他把銀票裝進食盒裡,一大早就奔著日新園東門去了。我這不回來討殿下的令麽,您要是同意,今晚我就探探行宮,保准把那食盒的下落給您搜羅出來。」
裴宛擺擺手,一臉抗拒:「別,我怕你冒失,擾了父皇大駕,回頭落到緹騎手裡,我沒臉去撈你。」
柳兒沒心沒肺:「那不可能,除非他們全上!」
檀瀧在一旁假咳了幾聲,憋著笑。
裴宛懶得搭理他倆,吩咐道:「柳兒繼續在薛府潛伏,我打量他是個智短之人——檀瀧,你說說,什麼叫『智短之人』?」
檀瀧本是彌臘人,來大雍起就隨侍在太子身邊,旁聽過幾年的經筵日講[注①],學習大雍禮教文化,因而裴宛隨時會抽檢他的學問。
「主子,這你可難不倒我,史書上說,智短則不知化,不知化者舉自危[注②]。也就是說這蠢笨的人吶,看不清世事變化,不定干點什麼事就把自己坑害慘了。」
裴宛對柳兒說:「你也聽到了,薛乓澤不是個聰明人,一身的破綻等著去拆解。官衙上他嚴防死守,但宅邸里門道多,你去探探,找一下他的帳本。」
柳兒把命令在腦海里過一遍,找出個岔口:「殿下怎麼知道他有帳本?萬一沒有帳本呢?」
裴宛篤定的說:「沒有這種『萬一』。他不是頭一回做這樣的事,憑他謹小慎微的性子,後手肯定留了不止一招。」
小小年紀,倒把人心參的挺透。
各人都分派了任務,一時散了,檀瀧看著杵在地上的自己,攤開雙手,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哪裡出了問題:「主子,我什麼地方得罪了您,又泡茶又當碎催,還沒消氣?」
裴宛笑道:「你也不是沒差事,急什麼?你同我一起,再去探探詩社,我總覺得那裡還有蹊蹺。」
「主子您擎好罷!」檀瀧笑了笑,那麼高的個子俯下身,一雙琥珀色的眼珠像極了貓眼。
第31章
自上回書局一別後, 白丹青便和裴宛以忘年之交相稱,幾次邀請他來詩社玩。
文人所謂的玩兒,不外乎焚香品茗, 操琴下棋之類的, 頭兩樣雖然對裴宛來說是大忌, 但應付應付場面,足夠了。
堂堂一國儲君,於行動、宴飲、經筵、覲見上的規矩何止於焚香品茗那麼簡單, 若真寫出來, 都能現出一本書。
幾次茶會下來, 詩社眾人只見這位身著華服,年紀輕輕的小公子一舉一動甚是美觀, 那股子混不吝的勁兒配上他拿捏的恰到好處的禮儀規矩, 正經是個風流寫意的公子哥兒。
就連他帶的書童也不俗,一雙妙手,泡的一壺好茶,引得幾個老茶客都折了腰。
*
這一日, 裴宛仍由檀瀧作陪,來到山南村參加詩社茶會。
出乎他意料的, 今日的茶會上, 白丹青並不在, 如今眾人簇擁著的是個年甫弱冠的青年,一顰一笑皆有白老先生的影子。
他身邊陪著一個中年文士,青衫布履,此人不是別人, 正是浣州通判劉長生!
裴宛向檀瀧遞了個眼神, 檀瀧明白, 悄無聲息的退下去。
眾人對裴宛還有印象,深知他也是個風流愛玩的,見他獨自一人分花拂柳而來,忙上前恭維歡迎。
劉長生見此濃眉一挑,朗聲道:「若我記得不錯,鄙社對外早就不納新了,怎麼今兒來了生面孔?」
裴宛閒適的踱步走進,朝他拱拱手,施了一禮:「晚輩淮州費慎之,前兒剛入的社。慎之見過先生,不知先生怎麼稱呼?」
劉長生瞧他分明是個佯裝大人的孩子,倨傲的不應聲。
便有年輕的詩人上前打著圓場,向裴宛引薦:「這是咱們社有名的詩友,號『老驥』,你同咱們一樣,稱他老驥先生便可。」
那年輕人沖劉長生躬身作一長揖,很是恭敬的套近乎:「有陣子不見先生,想來一定是衙門裡事忙,先生早把我們這一攤忘到腦後了!這位慎之小友雖是新來的,但實在是個風趣秒人,咱們都替您相看過啦!」
眾人都笑了,便有人附耳對劉長生身側的青年說了句什麼。
那青年笑了笑:「既然是父親引薦的,那自然是沒差的,只是既入了咱們社,不知道詩做的如何?」
聽了這話,大伙兒互相看了看,憋著笑,都不說話,裴宛那「狗屁不通」的詩稿他們都是傳閱過的,便打著哈哈:「他的詩才,唔,偶有佳句,偶有佳句!」
劉長生聳聳肩,得,知道是什麼水平了。
反倒是那青年,言笑晏晏,與裴宛互通了名號。
白辭,字援鹿,裴宛沉吟一番,記下了。
*
眾人閒話一陣,於竹屋溪泮次第而坐。
飲過清茗之後,口占了幾首詩,都不盡興,見浣州通判在此,便切切地談起時事來。
有人問道:「八月十五那晚上,聽說行宮裡亂得不像樣!老驥先生,您當時在行宮裡,什麼光景可瞧的真真的!怎麼樣,比外頭傳的如何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