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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只有娘娘,她不顧生產之痛,日夜照料殿下。雀丹對於小兒來說,畢竟甚補,便召集親信太醫,研製專門針對此症的溫養氣血之藥,並自己服下,以母乳餵養殿下。」
「叫人刮目相看,又無比佩服的是,殿下受娘娘悉心照料,熬過了一個晚上又一個晚上……敬德九年,太醫令白泓書便研製出一副極其溫養血脈的藥方兒來,所需用藥都是四海奇珍,起了個諢名叫『四海方』。這方子吃下,血毒雖未根治,但殿下|身體好受許多,除了孱弱些外,起碼不用終日臥床,能站亦能走了。」
「後來白老致仕,但太醫署仍然沒有停下研製新藥舉措……敬德十二年,宮裡來了一位苦行僧,據說是由大相國寺方丈引薦,特地來為陛下治癒血毒的。他遊歷四海,精通巫蠱偏門之道,當年那妖妃使出的腌臢手段,與他所習之術同屬一源,據他所言,原來血毒不是中毒,而是中蠱。」
「治蠱便不能只靠解毒製藥,而是究其根本,隨研製出一味奇怪的藥,或者說是蠱來——『嗜香蟲』!只是那個時候,眾人雖深信他的話,卻沒有人敢嘗試,有大相國寺主持在,……旁人也不好明目張胆地支使太監宮女試藥。」
「那個時候,後宮,朝臣,陛下,所有人雖未明說,卻都默默看著青鸞宮——莊妃娘娘卻命宮人將宮門緊閉,權當兩耳不聞。關於這件事,宮裡眾說紛紜,沒有人知道原因,我想,她是恐怕試藥失敗,便再沒有人看護殿下罷。」
路金喆喃喃道:「可是,嗜香蟲終究是被用了……」
她後知後覺睜大眼,莫不是當時為陛下試藥的,是?
柳兒抿了抿嘴,點了點頭。
路金喆心裡一下子揪著發疼,敬德十二年,裴宛不過也才五六歲吶!
「嗜香蟲初用時,與血毒克制兩相作用,那會兒還沒有集香散來壓制嗜香蟲每兩個旬日就要發作一回的反噬,殿下受的罪堪比無間地獄。」
「經過殿下這一試,眾人便知嗜香蟲確是對症的良藥,只是心毒漸愈,嗜香蟲發作時卻也太可怕,陛下沒有用。」
路金喆不由攥緊了手。
「吃對了藥,殿下|身體越發好了,也長高了不少,他搬出青鸞宮,住到朝暉宮皇子所里,宗正寺為他上玉牒,序齒行三。只是那時候,莊妃娘娘不用陛下下令,自己就永居青鸞宮,再也沒出過宮門了,她誰也不見,連殿下也不見,宮裡人都說,她是真的瘋了……」
「敬德十四年,發生了兩件事。一件是那苦行僧研製出專門壓制嗜香蟲反噬的『集香散』,每每發作之前只需燃香,便可平安無虞度過反噬,殿下一用,果然如此,至此陛下才開始服用『嗜香蟲』。另一件事,卻是莊妃娘娘自盡了——」
「莊妃娘娘薨逝,陛下悲痛至極,追封她為皇后,加封皇三子為太子。殿下從朝暉宮搬到明德宮,受敕封的殿下當時並未有別的請求,只求陛下將娘娘宮中舊人賞賜予他。」
「殿下受封當日跪下請求,陛下自然無法不應。也是他這一舉措,使青鸞宮舊人避免重蹈敬德七年那場滔天災禍,唉!」
敬德七年,先皇后誕下麟兒大喜之際,青鸞宮舊人竟全被下獄治死,柳兒說得嗟嘆連連。
「再後來,殿下便行起了太子的職責,早經筵午臨朝晚習武,我父親還教他一套內功心法,用以調息經脈強健身體。說來也是老天開眼,諸天神佛庇佑,就是侍衛們無意中的舉措,使殿下發現這血毒心蠱『內外兼治』的好處,日夜練習不輟。如今,除了偶有心緒激盪之時發急症,平常只需多注意些,常備著藥,便可大安了。」
「這法子這樣好,陛下也練嚒?」路金喆面過聖,細瞧龍顏,不像是習武練功之人。
柳兒一笑,搖了搖頭:「武功心法,修習起來哪有那麼容易!正所謂冬練三九,夏練三伏,只有肯下苦功夫,身子骨才能打熬得好!」
陛下嚒,卻是走了另一條路。不過這話,柳兒藏在心裡,並未說出。
冬練三九,夏練三伏,這話柳兒說得稀鬆平常,金喆心裡卻墜墜地發疼,日月經年,他是付出了多少努力?敬德二十年她始見他,就覺得他瘦得驚人,還曾腹誹過,他爹媽怎麼好意思?
卻不知有如此諱莫如深的內情……
「那,那位苦行僧如今在何處?還在宮中太醫署供職嚒?」嗜香蟲終究不是良方,這位神仙如今可研製出新解藥來了?
「不,他自打研製出集香散,便尋個藉口,出宮雲遊去了。如今飄在那兒,竟誰也不知。」
「那這天下茫茫人海,可怎麼找呢?你可知他名諱?」
「這麼多年啞者也未曾中斷找過他,這人舉止怪異,哪怕是在宮中也跣足科頭的,他還沒有皈依,只一個俗名,叫聶真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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車路遙遙,路金喆掀開車簾一角,極目眺望。
彌臘的冬天來得早,趕往古雅的路上卻漸漸秋意深濃。蜿蜒小路兩邊,高低錯落的楊柳松柏叫物候染成蒼茫的黃色,緋艷的紅色,有些低矮枝丫上的綠葉子,叫太陽老爺兒一照,竟簌簌的閃著金色。
就在這片濃郁色彩中,路金喆的目光穿過重重行進的軍士,落在前方五彩輝煌的太子儀仗鹵簿上。
她看不見他,卻知道他好好地安坐在那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