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7頁
路金喆和謝娘子的馱馬綴在隊伍後頭,同兩個傔人並行,雖然是從浣州城中穿過來的,倒也算是毫髮無傷。
她們一路走來,也見裴甯部下剿滅不少股叛軍餘孽,但血腥殘暴場景仍舊比不上眼前——
這還是曾經的行宮禁苑嚒?
曾經那個宮燈遍地,鮮花爛漫,文采輝煌的殿宇?
到處都是火燒過的痕跡,宮室倒的倒,塌的塌,連原本碧波蕩漾的無邊絲雨,都被染紅半邊。
……
飛鳶騎一來,兵勢大不一樣,白辭約摸著也是知道這場叛變命數已定,此刻他不斷變換著步伐,在同黨的保護下,一步一步趨近敬德皇帝的鑾駕。
周子衿帶來的弓箭手立刻將皇帝拱衛起來,然而白辭的護衛似乎都是死士,他們不惜以人疊人的代價,來保護手無寸鐵的青年。
「陛下,你讀過《敬德皇帝南巡記》嚒?」
戰場上,白辭的聲音有些聽不真,敬德皇帝啊了半天,還是隆德海附耳,把話傳給他。
敬德皇帝神色不虞,令四方停手,他現在已穩操勝券,就想看看這瘋癲士子到底想要幹什麼!
白辭也不在乎敬德皇帝的回答,他衝著那些持刀、持箭對著他的兵士們,閒閒走著,渾身毫無懼色,輕緩的說著:
「敬德二十年,皇帝下江南。造船十七里,日費一萬錢。這是拙作題詞小記,白是白了點,但滿州不論婦孺老叟,哪個不會念呢?」
「自打我朝開國兩百餘年,你敬德皇帝是頭一個御駕南巡的,寶船二十座,攜宮眷太監兩千餘名,法駕隨扈上萬人,一路行來,走過四個州府,花銷愈千萬。」
「這一座行宮,楠木做梁,白玉築基,浣州州牧薛乓澤向戶部批銀一千萬兩;商會百業,加耗三分,又籌了一千萬兩;各部搜刮的銀子林林總總再一千萬兩!三千萬兩除了造園子,半數都進了你好兒子裴宣的口袋。」
「撫北軍,滿額時二十萬軍馬,兩千萬夠十年的軍費了罷?十年!早夠把塌它打回喀拉爾山外,何至於邊線越戰越南,戍北百姓顛沛流離?」
弓兵手們緊了緊手上的長弓。
「也是,有飛鳶騎在,戍北兒郎還爭什麼,到底都是外姓家臣,我說得對不對,周將軍?」
周子衿面無反應,敬德皇帝卻聽不得他在此口出狂言,挑撥他君臣關係,怒道:「放箭!放箭!」
奈何白辭身邊的死士們爭先恐後的搶上前去,將他護在中間。
亂箭之中,白辭不曾施予倒下死士一眼,依舊昂首闊步,聲音不疾不徐:「八月十五敕藍花月夜,你召見天下百姓,見百姓衣飾富貴,山呼萬歲,你走下御階,問年老者是否體健,問垂髫小童是否讀書。可憐的陛下,你是否知道,你面見的壓根不是什麼普通百姓,而是花一千兩銀子買一個覲見席位的浣州商戶!」
這不大的聲音落下,卻仿佛入敲磬一般震得敬德皇帝腿腳發軟,幾欲退步。
「逆賊!你在妖言惑眾!」
白辭抬高袖子,他青色的衣衫在風裡翻飛,淺淺一笑:「我是否妖言惑眾,這頭頂上的太陽知道,宮外的老百姓知道,甚至你御前的軍卒們,也知道!」
「來人,給朕殺!殺得他們片甲不留!」
*
裴甯在馬上,挽起長弓,箭一直扣著,怎奈白辭後腦勺就跟長眼睛似的,一直在踱步,稍有不慎,便能擊中他身後的皇帝。
路金喆趁亂溜下馬,她人小,穿的宮眷不像宮眷,兵不像兵,因此倒也果真繞過僵持著的緹騎,隔著叛軍,用力喊了一句:「白辭哥哥!」
白辭一晃神,這聲音前兩日才聽過耳的,很是熟悉……
他駐足回頭,卻見路金喆那妹子站在包圍圈外,風馬牛不相及,她怎麼——
裴甯手一松,長箭錚地一聲離弦而去。
青年後顱冒出汩汩血跡,緩緩倒地,一片色彩迤邐的晚霞是他眼中最後的倒影。
……
眾人誰都想不到,統領一方直攻入御前的叛軍匪首就這麼一命嗚呼,亂戰一觸即發,一名白辭死士抽出腰間長劍,撲向路金喆!
路金喆那一嗓子喊完,自己也傻了,呆呆愣著看著那劍直直刺來,嗚呼哀哉,今兒小命休矣!
誰想,忽的斜里當空飛來一箭,那死士應聲倒地。
裴宛放下弓,大喝:「賊首已伏誅,眾將士聽令——其餘賊黨,一個不留,殺無赦!」
「殺!」
「殺!」
白辭一死,叛軍霎時如蟻潰堤,緹騎撫北軍飛鳶騎三方軍士齊齊下場,鐵蹄長矛攪在一起,不足一刻鐘便將戰場打掃乾淨!
那邊殺得乾淨利落,這邊廂路金喆卻是實打實的抱頭鼠竄,正當她幾乎要退到飛鳶騎這邊時,屍體堆里忽然伸出一隻手,那手力氣極大,將她拖曳倒地,另一隻手攥著箭矢就要往她心口扎去!
她一個女孩兒家,哪裡是叛軍的對手,雖然那人已經奄奄一息,但似乎要趁著迴光返照之際,將餘生力氣盡數用在箭矢上——
「汪汪汪!」
一隻白毛翻飛的大狗忽然從御前疾步奔過來,眨眼之間便到了眼前,只見那熊似的大狗張開血盆狗嘴,一口咬住叛軍手腕,路金喆藉此掙脫出來!
「妞妞!」
那叛軍被狗嘴咬著,嘶叫了兩聲,一使勁兒將箭矢扎在妞妞前腿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