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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點子事兒一個兩個都來說教,路金喆心裡嘆這扼殺人天性的尊卑禮教,口上說曉得了,指指簪子:「我知道是太太好心,你挑個花色,我給我姐送去。」
燕兒便湊上來跟她一起賞玩,雖說是銀簪子,但工藝確實精巧,讚嘆不已。
「不若選這根荷花的,大姑娘是六月初八的生辰,那會兒正是荷花冒尖的時候。」
路金喆也覺得這個意頭好,便把荷花的那根單拿出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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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一會兒便到了酉時牌,是家裡開飯的點。小燕幫她換了一身吃飯的衣裳,主僕倆攜手下樓,樓下路金蝶和她那個憑欄美人丫鬟銀芽早就拾掇好等候。
「姐姐,」路金喆喊了她姐一聲。
路金蝶婉轉回頭,見妹妹踮起腳,把一根銀簪子插在她的髮髻上,那裡原本空空的,未有任何綴飾。
路金喆仔細端詳她,「好看。」
路金蝶幾乎不敢動,「是什麼?」
「荷花,麒哥兒送的,打的可好了!」
「我不愛這些,你自己留著戴罷。」
「一根銀簪子,不值什麼,戴著去,特別配你。」
路金蝶便不再推辭,稍微晃晃腦袋,地上的影兒也跟著晃蕩。
姐妹倆執手同行,有說有笑,一路往飯廳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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飯廳在老太太住的正房。
雖說這幾年路老爹因著路金麒的關係發了家,但並沒有學那高門大戶的規矩,還同往日一樣,一家子團坐在一起吃飯。不過老太太年邁不易走動,所以小輩兒走遠點,到她那裡吃。
一張紅木大圓案,老太太坐正首,金蝶和金喆分坐兩側,雖一嫡一庶,但因麒哥兒的關係,老太太對兩個姊妹一視同仁,只按序齒規矩行事。
上膳的小丫頭們捧著飯盒魚貫而入,太太劉氏站在桌前行著媳婦本分傳膳。路金喆瞧太太實在忙的分不開手,便起身,接過太太手裡的膳盤幫襯。
老太太笑意盈盈,摩挲著金蝶的頭髮,「你原不愛戴這些釵啊簪的,怎麼今兒改了性了?如今這麼打扮著倒是很好。」
金蝶輕輕地晃了晃頭,荷花簪子在地上映出一個影兒,「是二妹妹送的。」
老太太讚許地道:「年紀輕輕的女孩子,別太素淨了,不過,也別學你妹妹,穿戴的也忒隆重了些,跟在金片子裡打滾似的!」
這話說的不錯,路金喆哪怕是換了件衣裳用飯,也是頭戴金釵,頸戴寶石瓔珞,腰間環佩叮噹,一身的珠光寶氣——也多虧了她長得玉雪可愛,加之她身上這些雞零狗碎的金玉珠寶又造的巧奪天工,不然金璨璨的非得閃瞎旁人眼不可。
路金喆人小鬼機靈,聽著老太太這話急急回頭,佯裝嗔怒,哼了一哼,倒是賣的一手好痴:「阿奶!」
兩個孫女兒,一個清泠泠像那月宮裡的仙女兒,一個像六月里最熱烈的花苞,要問真心話,老太太當然更喜歡慣愛撒嬌賣痴的老么,因笑道:「快來坐著,別攪亂你母親。我問問你,今兒是不是出門了?」
出門這事兒,在這府里根本就瞞不住。
路金喆乖順的「嗯」了一聲,因而放下膳盤,矮身坐在老太太身側,覷了個空給金蝶使了個眼色。
金蝶便起身和太太一同侍膳。
太太對金蝶笑道:「你也坐著去,這不合規矩。」
金蝶笑笑,仍舊不去。
那邊,金喆伏在老太太懷裡,把在薛家見了誰,吃了什麼茶,說了哪些話,事無巨細都告訴老太太聽,哄得她老人家眉開眼笑。
第3章
正熱鬧著,路老爺搖著羽扇邁進飯廳。他今年四十有三,特地蓄了須,戴一塊綸巾,執一把羽扇,一點也不像個經營了十幾個商鋪的買賣人,反而像個濫充謀士的江湖騙子。
一進門,路老爹就耍起威風:「路金喆,你也不怕把你阿奶身子骨壓壞咯,趕緊起來,去給爹爹燙酒!」
路金喆被斥了一句也不要緊,笑嘻嘻從老太太懷裡起來,從善如流拿來毆瓶,倒出一海碗熱水,伺候父親飯前小酌。
太太眼風一掃路金蝶,金蝶站起身,很靦腆的道:「那我為爹爹斟酒。」
路老爺開懷大笑:「好!」
他左瞧瞧自己的大姑娘,右看看自己的老姑娘,真是一個賽一個的水靈高挑,真是何其有幸,老懷甚慰吶!
席間絮絮閒話不贅言,只說那路老爺由兩個乖巧女兒伺候,酒喝得多了,滿面紅光,吹起牛皮來:「再有一個月,不,不不,也就一旬,你們爹爹我,可就要翻身啦——到時候,我看那些官老爺,哼哼,誰敢說我路岐山是個下九流!」
話音一落,飯桌上其餘四人臉色各異。
太太先瞧了一眼老太太,看她也神色不對,忙皺眉:「老爺,她們小女孩家家的,您跟她們說這些做什麼,」劉氏叱了一眼金喆,道:「還不快勸勸你爹,別再喝了!」
這會子他是我一個人的爹了。
路金喆心裡撇嘴,面上仍笑著:「爹爹,你可不能哄我們,難倒咱們家往後不經商,不干老本行了?」
「胡唚!哪能不要老本行,咱老路家,自打你太爺爺一根扁擔干行腳商起,到你哥哥,更甚你哥哥以後的孩兒,都要經商的。貨通南北,一本萬利,有什麼不好?」
路金喆瞧著她爹說的正起勁,悄沒聲的換下酒盅,把一盞鴿子湯放在他手邊,車軲轆話轉圈問:「那就是仍舊矮人一頭咯,可那些官老爺怎麼高看咱們呢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