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敬德皇帝仍然很慈和的笑道:「你女孩兒家,可能並不知道這位觀察使的官聲,他可沒有什麼不敢查的,在帝都的時候,連朕的緹騎統領都敢糾察。」
連皇帝都這樣下保證,薛蠻子心下篤定,擲地有聲道:「臣女要揭發的故意傳言者有二,其一,便是臣女的父親,浣州州牧薛乓澤!」
此刻日新園上下皆靜,薛蠻子話音一落,聽者無不震驚,連天子近臣隆德海都罕見的瞥了一眼御階下的女孩兒。
敬德皇帝卻從御座上起身,踱著步子走下階來,沉聲道:「薛氏,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嚒?」
薛蠻子跪伏在地,「臣女知道。」
敬德皇帝轉身回到御座上,他撿起預案上放著的籤押單,薛蠻子三個字沉吟在唇間。
「你起來回話!」
薛蠻子依言站起身。
御座上的皇帝審視著她。
大約是從家裡偷跑出來的緣故,她身上仍舊穿著一身婢女的衣衫,卻難掩芳華,渾身氣質較之京師王侯家的貴女也不差。尤其是這份御前的膽識,著實叫人刮目相看,要知道多少朝臣面對御前召見,都駭得腿肚子轉筋呢!
江南姣姣好女宛若明月,薛乓澤別的不說,倒是養出一個好女兒。
而那一廂,薛蠻子也偷看了幾眼皇帝,雍容軒昂,團團的一張臉,卻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病氣。
「聖人有言:『父為子隱,子為父隱,直在其中矣』,你這樣檢舉揭發你的父親,即便最後薛乓澤罪名落實了,你也是觸犯憲令,要受刑罰的。[注①]」
「親親相隱,人倫常情,臣女從小受父母教誨,感佩在心。[注②]」薛蠻子一面說,一面又深深跪下去:
「然則八月十五那晚下令停船的是我,致使江南好女夜奔的人也是我!這幾天,我夜夜不得安寢,我若明知此事有蹊蹺,卻礙於親孝而不舉,這將置那日花船上的女孩兒於何地,那些被……護軍肆意凌||辱的女兒又有何辜!」
半晌,只聽御座上的皇帝輕輕道:「你說故意傳言者有二,除了你的父親薛乓澤,另一個是誰?」
薛蠻子忽然抬起了頭,直視龍顏:「臣女並未看真切……只聽父親換他『二殿下』……」
滿殿寂靜,針落可聞。
「八月十五那日,你可聽到了什麼,可看到了什麼,都細細說來。」
……
薛蠻子便將八月十五那一天,她於無邊絲雨湖堤邊大石後聽聞所有事情,原原本本奏陳皇帝。
敬德皇帝聽完,踱著步子一語不發,倏地,他問道:「如果只是八月十五那一晚,百姓們俱已回家,出了亂子的護軍也交與三法司,民怨何至於如此洶洶?」
薛蠻子欲言又止。
「你盡可說來,朕不怪你。」
「陛下英明神武,臣女不敢有絲毫隱瞞,『選女』一事在民間流言甚廣,主要還是有一個前因,傳言御駕到達閔州時,留宿儒林郎周家,而周家三姑娘周嗣音忽然暴病而亡,傳言說是您……」
幸了她,致使貞烈的周嗣音不堪受辱,選擇自盡。
敬德皇帝眸光一閃,低聲獰笑:「原來是這樣……」
御案前的首領太監來福兒不知怎的抖成鵪鶉樣,爛泥一般癱軟在地。
敬德皇帝屏退左右,看著薛蠻子:「你只身前來,勇氣可嘉,可若要救你的父親,這遠遠不夠。朕有一法,不知你還有沒有膽氣一試?」
薛蠻子眨了眨眼睛,她設想過諸多結果,卻從未想到會是這樣。
……
「隆德海,送薛氏女回後殿休息。」
「是!」
後殿是陛下燕居之所,宮門開啟,一輪紅日垂在西邊天幕。
薛蠻子跟著隆德海,提步邁過高高的門檻,此時的她還尚不能理解這個舉動的意味,也並不能預料,這將是一個改變她既定一生的跨越。
此刻的薛蠻子,全副的心神與眸光俱落在一個人身上,那本是這個局中最不該出現的人——
周嗣音。
後殿花園裡,有人裁花插瓶,那婉約倩影赫然便是民間傳聞里秘不發喪的閔州周家三姑娘!
薛蠻子瞪大了眼睛,回首詢問隆德海,卻見那天子近臣只略略一躬身,便離去了。
……
*
那日路金喆自打出宮後,一進家門,便直奔麒哥兒書房,將今日所見所聞,除了裴宛這層外,其他一股腦兒全都說與他聽,要他拿主意。
那麒哥兒原本見她今日又著小廝衣衫出去玩,原還想著高聲念她兩句,不承想聽她嘴裡又是行宮,又是皇帝的,唬了一跳!
「你說的可是真的,別是發癔症罷?」
路金喆瞪了他一眼,正色道:「我臨走時問起阿蠻的事來,那位隆大人對我說:『薛姑娘的事宮裡自有定奪,若是薛大人問起,你可以直接說等詔書下來即可。』哥,這話什麼意思,他是不是暗示我得告訴薛大人?」
麒哥兒搓著頭皮:「告訴肯定是要告訴的,你也說了,阿蠻是偷跑出來的,那麼此刻薛府上下,指不定亂成什麼樣呢!不過你一個姑娘家,如何出門說這些?等會兒我就去一趟薛府,替你把話說了——喆喆,我是琢磨著那位大人的話里,還有文章呢!」
路金喆從小快人快語,尤為厭惡打這種言語機鋒,因此一頭霧水,「我也是乍一聽就心裡打了個突,只是參不透,這不趕緊找你參詳嚒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