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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役, 在史書上只有寥寥數筆記載,但在後世的史官們看來,卻是裴氏王朝由頹轉盛, 七世鴻嘉皇帝以萬里河山為棋下的第一招。
……
彌臘, 渡鶴。
天上掛著一彎蛾眉月, 晦暗不明;地上軍營火燭點點,燦如繁星。
裴甯帶著一眾副將巡視軍營, 大步流星, 絲毫不懼雪落之後滿地泥濘。「麒麟宮八百里加急,著汪甫通交還監軍令牌,即刻啟程回京。他先剛兒還跟我哭呢,說想要明兒一早走, 我同他說聖令如山,即刻便是此刻, 一刻也耽誤不得。 」
周子衿目光如炬, 緊盯著處處軍帳崗哨禁防情況, 抽出心神「嚯」了一聲:「這老告狀精終於走人了!麒麟宮哪位閣老這麼體恤下臣?」
裴甯一面檢查兵士們寢具薄厚,一面悄聲嘆道:「自上月起,太醫署便給我傳來消息,說陛下聖情不懌, 心疾復發, 屬意歇朝將養, 諸事政務皆由貴妃裁度——誰的體恤,可想而知。」
提起宮中那位薛貴妃,隨扈眾將皆是一默,連周子衿也沒有說話。
都聽聞那位貴妃盛寵至極,有傳言甚至早在兩年前,她就已經在替陛下執筆批紅,只因行事並無差錯,陛下又極愛護,所以才沒被朝中諸多老臣置喙。
將官們在一處不起眼的軍帳前停下腳步,裴甯揮手,摒退一眾副將,和周子衿一起挑簾進去。
*
帳中燈燭如豆,幾名啞者在隱蔽處侍立,書案上奏摺、邸報、簿冊分成幾摞,主人正跟一青年低低敘話,聽見簾動風起,便於燈下抬起頭,這一剎那的翩翩俊逸,令打頭陣的大公主裴甯都生出一股「吾家麟兒初長成」的感慨。
只是細觀其面色,仍舊有病怠之色,看來前日那毒狼煙,雖然他們已有防備,但到底叫他難以消受。
見他們倆魚貫進來,裴宛放下手中簿冊,一面叫坐一面笑道:「正巧了,你們不來,我也是要召見的。塌它軍營里突然出現的那一股騎兵,渾身裹覆鐵鎧的,想來那就是火烏軍了罷?」
這說的是斥候密報,裴甯周子衿相互望了望,都沒立刻應聲。
裴甯抬眼,望向太子身邊的青年,路金麒。
路金麒袍裾微動,想要退下,卻見裴宛擺了擺手,道:「麒哥兒不礙的,你們這裡一食一水,都賴他厘算。來,坐下說說,眼下有什麼應對之策?」
兩位將軍這才落座。
裴甯沉吟片刻,道:「火烏,已經有一百多年沒有出現在了罷?聽說他們強大的鐵器能破城開山,既如此,我也沒有別的,鋼牙塞門刀車管夠,前陣子火藥處還搗鼓出一批陶蒺藜,回頭我給三哥兒拿兩個去,聽聽響兒![注①②]」
她說完,帳中人都笑了,連裴宛也輕笑道:「好!正該叫他們瞧瞧,一百多年過去,戰場上的天早就變了。」
他這話顯然言不止於此,而在座眾人又都是親自參與策劃這場戰爭的,面對此番感慨一時之間很是感同身受。
曾經無數個日夜推演,如今他們率領大軍遠赴他國,面對來勢洶洶的塌它人,佯裝城破,使得這支聞名草原的驍勇騎兵陷入逼仄迂迴的城巷之中,再加上不要錢似的軍械武器以及花招遍地的攻防工事,打得塌它騎兵束手束腳,很快呈現出潰退之勢。
眼下只剩下最後的一鼓作氣了,渡鶴大捷勝利在望!
「想叫你們來,倒不單是為議這個。自上年莎梭河邊『祈神會盟』以後,塌它各部對王庭的非議就滾雪球似的,越滾越大。眼下再加上渡鶴一役,王庭在草原上的威望,危如累卵。」
說罷,從書案上翻出一份密呈,遞給路金麒,路金麒轉呈給裴甯。
「這是前日斥候給我發的密報,你們倆傳看。」
這密報上只有幾句文言,寫得較短,但事情脈絡概括的很清晰,裴甯蹙眉看完,轉手遞給周子衿。
周子衿拿著這頁紙,不動聲色細看了許久。裴甯與他共事久了,揣摩這位同仁也算有一番心得,很快就發現這人實則雀躍不已。
她想了想,猶疑問道:「這是……獅子王的投誠信?」
裴宛點點頭:「可以這樣說。皇姐,你有什麼想頭?」
裴甯思忖,她看著少年的眼睛,從那雙黑潼潼的眼珠里罕見地窺到了一絲賭性意味。像誰?一時之間年輕的大公主恍惚了,半晌才意識到,這雙眼裡的東西,太像太||祖皇帝陛下了!
「這事甚大,我從未想過……」
她以為馳援彌臘只為保護古雅,以及藉此簽訂邊貿榷場協議,卻沒想到裴宛一直打的是這個主意?聯合獅子王部,直搗塌它王庭?
要跋涉幾千里,穿越茫茫雪域——十月了,草原深處的大雪已有膝深,還要糾集軍隊,還要準備輜重……發動這樣一場戰爭,有千難萬阻!可光是這樣想著,裴甯的心竟也熱了起來,她是個常年盤桓在內陸,守護京畿的將軍,可關於戍北的邸報她無一不密切關注著,遼闊講疆域外的天地到底是什麼樣兒,她也想真的走上去看看!
「渡鶴一役,塌它出兵兩萬,即便我們完勝,也不過略折損他們一些士氣,回頭緩和一年,獸肥隼擊之時,他們還會捲土重來的——這樣的歷史在戍北原已經反覆演義了兩百年,孤不想再讓百姓們繼續忍受擾邊之苦了,也不想大好河山被鐵蹄肆意踐踏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