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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夜新雨後,草灘石壁上冒出一簇簇脆嫩的瓦松;天青水碧,曠野上長滿了火絨草, 清風徐來, 仿佛拂過一片白海。
古雅榷場每月只開市兩次, 上半旬五天,下半旬五天,中旬休市。今兒初五, 正是古雅榷場上旬開市的日子。
一大早, 勘驗關敕處便排起了長龍, 無數從塌它、彌臘趕來的商旅不舍晝夜,算著日子絡繹而來。
卯時正, 晨鐘敲響, 榷場四門大開,一時間駱駝馬匹嘶嘶而鳴,轆轆車吱扭吱扭。來自彌臘的鮮果美酒、氈毯織錦、金銀器皿;來自塌它的牛羊馬匹,皮毛乾酪;來自大雍的絹絲茶葉, 鹽與瓷器,齊齊湧向市場。
路金喆也一大早就爬起來, 穿戴好來趕市。
不知不覺, 她已經在古雅生活了一年多。
這裡的夏天很是愜意, 因背靠喀爾拉山,山下泉溪眾多,河鮮甚美,花開爛漫;午後日頭高曬, 早晚卻清涼怡人, 不似浣州那般溽熱難捱。
麒哥兒未免金喆飽受榷場后街牲畜泥污之苦, 又在山腳下另買了一棟宅邸,還打了一口井,雇了兩個當地婆子照顧起居。自此,她便過上了「犬吠水聲中,桃花帶雨濃」的神仙日子![注①]
……
古雅榷場不僅有大宗絹絲馬匹交易,近日也有不少獨自來赴市的販夫販婦,他們大多賣些自家山珍皮貨,吃食零嘴。
聲色各異的吆喝聲,叫賣著駝肉糜,天鵝炙,葡萄酒,還有各色奶食肉乾。
七八月間,正是做乾酪的時季,榷場裡有一位塌它阿嬤,她每逢上旬開市,都牽著馱馬,帶著陶罐,來這邊賣現曬的乾酪。
眼下太陽正中,正是炙熱無比的時辰,路金喆聞著奶味兒就尋來了,來到她的攤位前,用不甚熟絡的塌它話打了招呼,阿嬤展開曬得通紅的笑臉,遞給她一個木胎銀盤。
此刻太陽下烤酪,酪上浮起一層皮,阿嬤長筷子一挑,輕輕揭起這層奶皮兒,挾到金喆的銀盤裡。[注②]
金喆小心捧著,吹散熱氣,吃得眼睛都眯起來。
……
再往前行,就是謝娘子的金飾攤。
這一年,謝娘子不僅借著麒哥兒的光發了筆小財,還在榷場置辦了一個攤位,賣自己的手作。
「這活軸手藝做得不錯,很機巧。」金喆拿起一隻赤金青綠琉璃珠手鐲把玩,對謝娘子道。
「我從彌臘老師傅那兒偷師學來的!」謝娘子俏皮笑道。
彌臘人擅做金銀器,鏨刻功夫雖然有南北之別,但好些工藝以及紋飾花樣,確實與大雍的有著迥異差別,就拿這些細小機關來說,其中精巧絕妙之處連謝娘子這個老打金師傅都要刮目相看。
「不過,鏨刻手藝就差上許多,他們所造金銀器要麼祭祀,要麼起居宴客用,終究是拙樸有餘,秀雅不足。」
謝娘子拿了一支雞心簪子,比著金喆頭上戴的,「瞧瞧,遠不如咱們自己打的得人意!」
金喆笑道:「也不說我這支費了多少功夫呢!」
上兩個月金喆過生辰,因是十五歲及笄之年,麒哥兒好一通忙活,特籌備一場大宴,又因家中太太不在,身旁也沒有個族中長輩,他便托謝娘子為妹妹綰髮及笄。
這簪子便是金喆自己畫了小樣圖,同謝娘子兩人一起打的,麒哥兒還又貢獻出五兩黃金,叫她打了一對纏臂金——如今在古雅,金喆喜穿窄袖衣裳,纏臂金松松纏在臂腕上,行動間叮噹作響,聽著就有錢,心裡敞亮![注③]
……
金喆正貓在金飾攤後打絡子,小燕兒手裡捧著兩個信匣子,興沖沖地走過來,又有一小廝,肩負著一口大箱子,綴在她身後。
「剛回來幾支商隊,帶給大哥兒不少信匣子和貨物,這些都是指名給姑娘您的。」她把信匣子撂下,舒了一口氣:「這一年到頭,總也有三兩封信從京中寄來,可算有盼頭!」
金喆片刻也等不及,忙撂下手,拆信,頭一匣信是京師里姐姐金蝶寄來的,另一匣卻是君辭從彌臘寄來的。
先打開家書,薄薄兩頁桑麻紙,金蝶脾性冷清,連家書也寫得並不熱絡,只說了老太太仍在浣州將養,太太開春偶感風寒,幸而吃了幾副湯藥,現已痊癒;老爺又在京師開了間鋪子,每日盡有盈餘,叫她全然不必惦念家裡。
她很快看完,小燕兒不識字,在旁邊催著問:「家中可好?老太太可好?老爺太太可好?」
金喆撫著信箋,輕輕道:「家裡上下都好,不過憑姐姐的脾性,哪怕家裡果真出了什麼難事,她也不會多說話。」
「也是呢,咱們天高水遠的,就算有什麼難處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。」
金喆低頭看信,那信上最後有兩句話:
「也不知現今喆喆身長尺寸,比對著去歲身量,放長一捺,為你置了兩身冬夏衣裳。北境苦寒,聊表太太慈心,盼早歸。」
箱子裡頭就是從京師家裡送來的兩身衣裳並一些零碎布料,小燕兒揀出來一看,道:「這身葛紗的不應季,這件複襦倒來得及時!北境的夏天一過,天就一天冷似一天,約莫下個月就得落雪,正是該穿棉的時候了![注④]」
金喆也道:「趁著這兩日天晴,得空把那些壓箱子底的大毛衣裳來都拿出來,痛快曬曬方好。」
小燕兒應下,又笑道:「老爺又開鋪子了?這已經是京城裡咱們家開的第二間南北商行了罷,原來當初大哥兒北上打的是這個主意?他在這邊籌建商隊,老爺在京師里開商行,一里一外都是咱們自己家人周轉,肥水不流外人田吶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