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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間漸漸到八月,天變涼了一些,不再悶的人直喘氣。
路金喆這段時間一直貓在家裡製作鳳冠小樣,手指頭都粗了一截。也沒再和路金蝶置氣,反倒是央著她畫了一幅文王百子繡樣。
這一日,天氣晴和,陽光正好,路金喆命人把手作台子搬到窗前,坐在窗邊選珍珠。
咚咚咚咚,小燕兒把樓梯踩得直作響,路金喆做活的時候最厭煩底下人吵她,這叫沒規矩。剛想發作,小燕兒一掀紗簾,笑道:「山南村上的喬嬤嬤來了,帶了一車新鮮玩意呢!「
路金喆一聽,怒而轉喜,珍珠也不選了,「真的!哎唷,她老人家怎麼來了……」一面說一面就要下樓。
小燕兒緊隨她身後,笑道:「鄉下人,打抽豐唄,結這一門好親,一年不走上三四趟且不算完呢!」
路金喆下樓去,果然見一樓小花廳里拘坐著一個年歲五十多的老媽子,兩鬢半白,腳下臥著一個竹篾筐,裡頭鼓鼓囊囊不知道盛了什麼,用一層藍布蓋著。
「好嬤嬤,你怎的一聲不響的就過來,也不打發你孫子先上門知會一聲,我原得了一翁陳年虎骨酒,本想留了給你,可總不見你信兒,上月叫我一天一盅,給我們老太太燉雞子兒了!」
一通話,說的敞亮客氣,人也風風火火疾步下來,親親熱熱的樣子。
喬嬤嬤瞧她笑彎了的兩隻眼睛,對比旁邊這個冰疙瘩,心裡即妥帖又高興,忙從凳子上站起來,一面見禮一面笑:「我什麼造化的人,不受用那勞什子虎骨酒,那種稀罕玩意,還是喝進尊府老太太肚子裡好!」
路金蝶耐著性子招待她半天,聽了她這半文不白的話,實在覺得污了耳朵,既然妹妹下樓,索性起身,沖喬嬤嬤道:「嬤嬤您一路辛苦,有什麼話同二姑娘說罷,我書房裡忙,就不作陪了。」
說罷,裙裾一擺,人已隱沒在紗簾里,徒留喬嬤嬤在一旁哈腰彎背地目送她。
等她走遠了,復挺起身,見路金喆笑睇著她,摸不著頭腦:「二姑娘瞅什麼呢,我這頭上又沒戴花兒!」
路金喆努努嘴,笑道:「瞧您老一二般的敬她,論輩兒,她還得管你叫二姨奶奶呢。」
「當不得,當不得!」唬的喬嬤嬤連忙擺手:「瞧瞧那仙子一樣的模樣,鄉下人見菩薩也沒這樣式兒的。」
這話可把路金喆笑的倒仰,「罷罷罷,嬤嬤,咱們樓上說去。」
喬嬤嬤忙應好的,拎著竹筐跟上。
第4章
到了二樓,也是歇在小花廳。
這裡與一樓的花廳家具擺設都一樣,不過到底主人脾性各異,這裡的紗簾、椅褡、背袱以及掛幅插屏等擺飾,選色明艷,樣式活潑,處處都透著小女兒情態。
喬嬤嬤說不出門道,只覺得這屋子坐起來比一樓敞亮多了,心裡也坦然多了。
因而興頭頭道:「我一路走來,瞧這園子裡比我上回五月節來時可熱鬧多了,花兒草兒都結實了,那一大片桂花樹真喜人,香的來!這要是在我們鄉下,可留不下,早讓人打了賣錢去。」
路金喆笑道:「我這兩天事忙,要是抽出手,也把它打了去,正好蒸糕做甜盞吃。我們家除了我,是再沒人想起它來的。」又隨口問她:「可見過太太了?」
喬嬤嬤回道:「不用姐兒說,早拜見過啦,太太留我吃一盞茶,還賞我一把紅線錢,我原說不收的,太太說這是預備八月十五散福的錢,我就厚著臉收了,倒不是希圖錢,純粹是沾個好意頭。」
路金喆聽她不喘氣的說話,噙著笑。
小燕兒為喬嬤嬤端上一碗茶來,「您也嘗嘗我們的茶,這是姑娘自己炒的。」
喬嬤嬤連忙謝過,一口飲掉大半盞,咂摸著嘴巴:「正好渴了……唷,這茶好哇!」
金喆笑了笑,知道她這是託詞,眼神兒往那竹筐子瞟:「快把你帶的好東西給我瞧瞧,有什麼新鮮玩意沒有?」
喬嬤嬤拎起自己的竹筐,「這裡是我孝敬姑娘的,另有一袋子菜地里才摘下來的茄子、茭瓜、水蘿蔔,拿給廚房上的老媽子了。我知道這些新鮮瓜菜,貴府里都愛吃。」
「正是這樣,你要帶肥雞臘鴨子,我們還不樂意收呢。」
路金喆探身往她那竹筐里看,喬嬤嬤一樣一樣拿出來給她看:「上月你臨走,不是讓我收花樣子麽,喏,這些都是村子裡小丫頭們新畫的,喜鵲連枝、雙魚、鴛鴦,應有盡有的。要說野趣,這還有螢蟲的,蛙鳴的。」
金喆拿過一疊細看,不住點頭,她也不看喜鵲連枝那些俗套,只管反覆摩挲那些泥蛙癩蛤||蟆,果然拙樸,可愛喜人。
喬嬤嬤知她好這口,又遞給她一本小人書:「你再瞅瞅這個,保管是好東西,外頭多少人搶著買呢!」
金喆探頭看畫風技法,不由吃驚。山南村里久居一位善丹青者,以畫沒骨兒花聞名,姓白,人稱「白丹青」。
「白先生又有大作?」
原版可落不到喬嬤嬤手上,她接過那一本,原來是刻板的,做成黃曆大小,上面人物故事行跡俱全,並寫有白文,扉頁上題一小詩做引:
「敬德二十年,皇帝下江南。造船十七里,日費一萬錢。」
路金喆喃喃讀來,唬了一跳,忙捂住書,唏噓不已:「這白先生嫌頸上的腦袋太沉?怎麼敢畫這個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