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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,據起居註記載,到底還是出了一個不太光彩的岔子——百官上表敬獻時,德州州牧宇文延的賀文中有「君性恬澹,不慕富貴」一語,犯了先祖仁文皇帝裴慶澹的諱,叫翰林院典籍柳靜言識出。
皇帝大怒,當庭責杖宇文延八十,直打得那六十來歲的州牧大人褲子見了血,亦叫一眾才進了廟堂的新科進士們青白了臉。
……
百官敬獻完,便是四方使臣來賀。
因是大雍皇帝五十歲整壽,周邊大小國家都派了使臣前來,輪到彌臘時,國主檀瀧送上一枚蒼玉,以示兩國友好;又送上一份禮單,足寫了三四折。敬德皇帝看了,頻頻點頭。
草原來的客人也送來了十分令人矚目的禮物,小獅子王圖尹稚臣今年才十五歲,身材卻已然魁梧健碩似及冠兒郎。
他送給敬德皇帝的是一整張白狼皮。
看著那血赤拉忽的畜生皮,皇帝陛下的胃裡直犯堵,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,這是何意?
且看群臣並無義憤之舉,忙睇了一眼賜坐在御階下的太子。
太子見君父垂詢,忙道:「塌它人視白狼為草原神獸,相傳白狼神勇無匹,凡它出現的地方必然戰爭中止、災厄消弭,所以塌它人永遠不射殺白狼。所有的白狼皮都是自然老去的白狼經巫人之手製成,供奉在各部落王庭里。若有相贈,則有止戰與臣服之意。」
「止戰與臣服?這個意頭好!」敬德皇帝再也不犯嘔了,直拍掌相慶!
見父皇如此暢懷,裴宛又笑道:「咱們大雍已經有一百多年沒收到過塌它人送來的白狼皮了,您是除了太|祖皇帝之後第二個得到它的人。」
聽兒子這麼說,敬德皇帝越發樂不可支,十分歡欣地收下這份禮物,且對這個「唯二」很是自得。
……
待所有朝覲和拜謁都結束,水鍾已經走過了申時。禮部官員導引著百官和使臣稍事歇息,魚貫進入麒麟宮,「遐齡宴」開始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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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在很久很久的後來,有人問路金喆,敬德廿三年的萬壽節,您還記得嗎?想必花白著頭髮的路金喆也會將眼睛睜得圓圓的,說:「喔,記得。那是我頭一次『進宮』的日子……」
說起來,當年浣州行宮敕藍花月夜、叛軍逼上日新園,以及後來她不顧家人反對,一頭扎進茫茫北境雪原,從此輾轉多地……那麼多驚心動魄的日夜,都是她無法泯滅的回憶。
然而敬德廿三年的萬壽節,卻足夠風平浪靜,足夠喜氣洋洋,卻奇異地同樣在她生命中鏨刻下了深深痕跡。
尤其是當她逐著人流,緩緩走進那道宮牆時,她抬頭望了望頭上金頂——那道金頂,不似她心中所想、民間逸聞里說的那般流光溢彩,反而瞧著是那樣古樸,甚至帶著些許破敗的斑駁。
高愈九丈的拱形金頂,九九之數的方形鎏金銅磚上鏨刻著形態各異的狻猊。從那一雙雙睥睨天下的眼睛裡迸射出來的,是一種來自古老的、雋永的、奢靡的、破敗的傲慢,讓初到此間的路金喆不禁停住了腳。
它那麼高,足以讓任何一個巨人站在它腳下都形如一個孩子;它又那麼厚重,幾代王朝更迭,多少歲月沉澱,都化作這道金頂宮牆,使人站在這裡,便心生敬畏,心生膽寒。
……
遐齡宴擺在麒麟宮西北角的鹿鶴同春樓中,這樓是專供內廷宴飲之用,最多時可容納三千人同宴。
一樓大殿築有須彌寶座,那是皇帝的御座;御座下便是一排排几案,屆時文武大臣分列兩方,與君同樂;女眷們則被導引著落座在二樓一個一個的梢間裡,這些梢間不置門扉,只以輕紗帷幔遮擋,有同宴不同席之意。
此刻尚未到申時,陛下正在興泰殿接受百官朝覲,一樓除了行走的小太監再也沒有旁人。
路家女眷依著導引入座,她們稍間裡擺的都是圓桌而非几案。金喆發現自己所在的稍間位置特別好,欠欠身便能看清一樓御階上的須彌座,整個大殿也有一大半盡收眼底。
可是,滿二樓總也有五六百名女眷,這麼多人,可怎麼找君辭?
一向不關心外事的金蝶今日也不似往常,顯得格外緊張,悄悄道:「喆喆,你瞧這間屋子裡,只除了咱們,她們都是宗女、誥命,好生奇怪。」
金喆驚詫地仔細看了看,果然這梢間裡除了她們一家子,其他女眷要麼戴著宗女王冠,要麼穿著命婦霞帔——她光惦記著找君辭,竟把這麼顯眼的事兒給忽略了!
顯然在座其他女眷也已察覺,若有似無的目光紛紛掃到她們這桌,連一向心大的路老太太都被唬的撫了撫胸口。
座中便有一位頭髮花白的老王妃,笑問身旁媳婦:那桌上是誰家人,怎麼都是生頭生臉的?世子妃也不知,還是同席一個伶俐命婦,認得劉氏,忙回是鄴州轉運使路大人的家眷。
「可是路金麒路大人?」老王妃嘖嘖稱讚道:「連我們王爺家下里也誇他一句好財神呢!」便不由分說,請路老太太與她同席而坐。
「這位老妹妹,你也過來坐,今兒是遐齡宴,咱們有年歲的人可以不用這麼守規矩!」
一通話,說得滿堂宗女誥命都笑著附和,稱是。
路老太太出身鄉野,性格卻颯爽,與劉氏稍一計議,便應了。姊妹倆相扶,把祖母扶到老王妃這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