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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這話也犯不著跟老人家掰扯,路金喆辭了宗長,坐車回到老宅。
*
先去老太太那裡應卯,現下正是用晚飯的時牌,不一會兒太太同金蝶也過來了,她們似乎也是聽到了風聲,飯桌上幾無笑聲,全家人吃了一頓神色惘惘的一餐。
飯畢,太太打發她們姊妹先行回去,說要跟老太太說話。
姊妹兩個告退,金喆拉著姐姐出得門來,在院子裡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閒逛著消食。
她見金蝶一臉愁容,忙寬解:「姐姐,你別擔心,我今兒去宗祠的時候遇上宗長太爺了,太爺說麒哥兒沒事呢,過兩天就能回來。」
金蝶倏地擰過身子,哀愁的看著自己。
路金喆只覺得嗓子發緊,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。
「喆喆,今天你不在家,後晌州府那邊過來兩個皂吏,把爹爹帶走了,發的是拘捕文書,連著麒哥兒的也是。」
路金喆只覺得腦袋一嗡,什……什麼?
*
浣州官署。
這幾日府衙上下因徹查宣黨,一連幾日門庭若市,像趕大集似的,人多得轉不過彎,李仁卿亦忙得腳不沾地,叫管家直接把鋪蓋送到府衙籤押房,壓根就睡在此間了。
他正分理文書,見皂吏引著一人進來,不是別個,正是太子殿下裴宛。
穿一件鴨蛋青的紗袍,鴉羽似的長髮攢齊,不用金玉,只用一根同色緞帶束著,穿過衙門中庭一溜兒老桂樹,在一片濃綠櫻黃中翩翩走來,冷不丁一瞧,還以為是畫上的仙童下凡了呢!
李仁卿放下文書,松松肩頸,疏懶一笑:「三哥兒,你不是啟程回京了嚒,怎麼有閒功夫到我這來?」
隔著窗欞,裴宛打量他那桌案上成堆的帳冊文書,隨口說道:「看看裴宣。」
「看他做什麼?這件事不是鬧著玩的,您正經該避嫌,早些回京才是!」
裴宛笑了笑,沒搭話,大步邁進來。
李仁卿扭過身,沒好氣地叫道:「他好的很呢,今早上還進了一碗粥米,一碟子湯包!人在重獄,那兒怪腌臢的,你可別犯嫌……」
說著,便領著裴宛往獄所走。
這下,就好像水潑進油鍋,各號監的犯人們都動了:
「嘿,有人來了——大人——小人冤枉吶!」
「這不是李大人嚒,李大人,咱們上月見過,還吃過酒呢!小人可沒犯什麼錯哎!」
「李大人,小人冤枉的,快把小人放了吧,家裡還有老子娘要伺候呢!」
……
「邦邦邦!」皂吏敲著號監柵欄,吼道:「別嚷嚷了,當是菜市場呢,大呼小叫什麼?」
「怎麼一下子拿住這麼多人?」
沿途所過十來所號監,各個都關滿了二十來人,人多味兒也大,裴宛不動聲色,李仁卿卻捂著鼻子,瓮聲瓮氣地回:「旨意下得忒快,陛下又催著要結果,宣黨宣黨,現在只抓了個『宣』,至於其他的『黨』,還且得抽絲剝繭地查呢!」
李仁卿似是抱怨似是解釋:「噯,這浣州官場商場盤根錯節,我一個人兩隻手,怎麼擺弄得過來,乾脆,全都緝拿了先!」
裴宛蹙眉,罕見的瞪了他一眼。
李仁卿也渾不在意,一路領著太子殿下繼續往裡走,「這邊是輕獄,人太多,幾乎關不下了,唔,隔壁女監還有空號子……三哥兒?」
他一面走一面說,忽地發覺裴宛並沒有跟上,忙不迭回頭,卻見他盯著某處號監不動彈。
半晌,裴宛才走過來。
「怎麼了,瞧見熟人了?」
「嗯。」
「啊?你在浣州就待了半月,還有熟人?誰啊,報上名來,我保他一下——」
「南北雜貨路家父子。」
「呃……路金麒啊,」李仁卿嘶了一聲,撓撓頭:「這個人情不好保,他跟別個浣商還不太一樣。」
「怎麼不一樣?」
他見裴宛一副認真詢問的模樣,便索性道明:「上回咱們倆一道去商會,他諫的那兩條『計策』,你還記得嚒?」
裴宛點頭,記得,一則賃用驛站,二則加鹽引耗嚒。
「就是那第一條『賃用驛站,簡化關防』,當時提出來時,多振奮人心吶,連我聽了都心血沸騰。可是你知道嚒,這並不是他偶得的一計,實際上他背地裡早就這麼幹啦——西邊鄴州扈州等地驛站管理鬆散,他借著裴宣開的勘合,用官驛走商隊,每年盈餘數十萬兩,光給裴宣的孝敬錢就是這個數!」
他伸出兩根手指,在裴宛眼前晃了晃!
裴宛扒拉了一下,說:「浣商是江南民生根本,你可不要刀子揮的太急……」
「你很關心他嚒!」李仁卿歪著頭打量裴宛,「我知道你一貫的愛才,路金麒這個人,確實機敏,腦筋活絡,可他到底觸了大雍律,而且宣黨這事一出,商會裡那起子人為了攀咬,早把他供出去了,他這一案往來文書俱在,證據確鑿,啟奏摺子早轉給喬閣老,就是大羅神仙也難救!」
說著,就到了重獄號監前。
兩人默契的閉口不言。
「在上不驕,高而不危……制節謹度,滿而不溢……高而不危,所以長守貴也……滿而不溢,所以長守富也……[注②]」
李仁卿下巴點點角落裡那一坨:「除了吃飯出恭,整天都在背這玩意,嗡嗡的,有什麼用呢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