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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等殿下一回京,轉眼就是九月下旬,朝暉館的柿子正該紅透了!」
朝暉館是大靖朝皇子居所,裴宛受封前一直長住在那裡,伺候他的老人都知道他小時候一到秋天就惦記庭前那棵柿子樹。
裴宛倏地一下停住腳步,日新園廣場寂靜無外人,顯得雨聲更大了。
「殿下?」
「罷了,隆叔,這裡只有咱們兩個,就甭打啞謎了。您老不開口,就由我先問罷——當時聖駕路過閔州時,到底發生了什麼?」
隆德海看著這個已經長到他肩膀高的少年,早已沉穩的不見當年騎在樹上偷柿子的那股孩氣了,現在他是王朝的儲君。
「殿下,臣只能說,無事發生,坊間那些腌臢流言,都是奸佞小人的把戲,當不得真的。」
「這個自然,我也查到了些……周家小姐沒有自盡?」
隆德海嗖嗖嗓子,欲言又止,終究只是搖了搖頭。
裴宛撥了撥傘柄,使桐油紙傘完全罩在對方身上,起步子輕輕邁走進雨中,不由得想著:原來江南一行果真是父皇對我兄弟二人的考驗,可憐的二哥,呵……
閔州那日的事情有鬼,皇帝已然察覺,但仍舊將計就計,又放出周嗣音自盡的謠言,亦坐看選女流言沸反盈天,似乎是打定主意要看看誰是御駕南巡時真正的「鬼」。
如今那隻鬼已經傻傻的自投羅網——可是,到底是誰滋養了鬼?
少年一步一步走向風雨,瘦削的背脊很快被淋濕,隨後他的侍衛解開肩上蓑衣,罩上他,主僕二人很快消失在宮門後。
……
九月初三,天光乍晴。
一大早,李仁卿就帶著一溜兒手下官員來到州府大牢,接應從行宮南苑轉移過來的重囚犯——前二皇子裴宣。
這是爆碳一樣的燙手山芋,滿州府除了這位觀察使,大約再沒有一個官吏想要沾手的,因此都本著速辦速決的心穩妥的把人送過來,李仁卿撩了撩袖子,親自去監車裡提人。
「嘿,本官給二殿下請安啦,昨兒睡得可好?」
監車裡,裴宣的頭髮稻草一樣杵著,眼下兩痕烏青,下巴頦新生了一溜兒胡茬,怎麼看都像是在回答「沒睡好」。
這大約是這位龍子鳳孫頭一次落到如此境地,若不是他們自小還算相熟,李仁卿走近了,都不敢與之相認。
「這幫該死的奴才,還沒有畫押定罪,怎麼就把好好的皇親貴胄當亂臣賊子來作踐啦!二公子,您慢些下來,我扶著您!」
裴宣這幾日如墜夢中似的,腦子裡全是那枚金印叩在聖旨上那一瞬的回憶,聽了李仁卿的話,竟不疑有他,動了動骨頭,伸出手走出來。
怎奈他從監車裡落地站定,李仁卿當即揮揮手,兩個城防舉著枷就把他銬起來。
裴宣霎時清醒,嘶啞著怒喝:「你……李仁卿!放肆!你怎麼敢?」
李仁卿露出一張笑臉,做了個揖:「二公子先別腦,微臣是奉陛下口諭辦事,上諭:『著李仁卿好好枷枷他』,昨晚上才傳到鄙府的——來啊,帶走,進號!」
就這麼著,日新園宮變頭號罪魁便落入浣州州府的大牢,在旁的官員們無不唏噓,瞧這位觀察使興頭頭的樣子,接下來才是真正的硬仗——要清算宣黨了,試問在座各位,有誰能擔保跟這位從前威名煊赫的二殿下無甚瓜葛呢?
都儘早為自己打算罷!
人群倏地散了。
*
發生在行宮禁苑裡的事,甚少傳到民間,尤其是山南村,這一回連大榕樹底下說書的耆老都三緘其口,尋常百姓只覺近日城防越發嚴格,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,但日子還是照過不誤。
但路金喆敏感地察覺到,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,且對路家影響不小。
自打昨日起,哥哥就再也沒露過面,到了晚間,人仍未歸。
路金喆坐不下去,跑去前院書房,尋他小廝,小廝也不見,她心裡越發慌亂起來,飯也沒吃幾口,干坐著等到後半夜,只聽見前院響起馬鳴,正歪在桌案旁打盹呢,倏地一醒神:是爹爹回來了!
「爹爹!」
忙的顧不上喝口水的路老爹一扭頭,看是自己小女兒,忙不迭訓斥道:「什麼時辰了還在外頭逛?趕緊回屋去,正經鞋也不穿,回頭著涼了又不愛吃藥!」
金喆跑下樓時,忙得只穿了睡鞋,這會子也不覺得腳疼,攀著父親問:「麒哥兒呢,他怎麼沒回來?」
幾個家裡管事的爺們聞言紛紛垂下頭,路老爹板起臉:「大人的事兒你少打聽,回屋去,麒哥兒柜上忙,忙完了自然就回來了。」
路金喆搖搖頭,不信,「明兒就是姨娘的忌日,他從來都不會缺席的,明天他也不回來嘛?」
路老爹嘆了口氣,緊了緊懷裡的包袱,自己這個小女兒一貫的聰慧鬼機靈,像是什麼都瞞不住似的,繼而鄭重的道:「他回,他一定回來,你把心放在腔子裡,好好回去睡——走走走,我們趕緊走!」
他一面說,一面帶著僕從,匆匆而去了。
路金喆仍舊沒動彈。
小燕兒從樹後冒出頭來,把一雙鞋子遞到她腳下:「姑娘,地上石板又硬又涼,快換上。」
「燕兒,我哥一定出事了,那包袱里裝的都是金玉,我聽得真真兒的,」她喃喃出聲:「到底是什麼事,值得花那麼多錢去撈人呢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