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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眼神里的有著一堆莫名情緒, 有時候這個人實在是話太少了, 金喆猜不透, 懊惱地道:「嗯,你打量什麼呢?」
裴宛輕輕笑了一下,他想起那因由來。
彼時他剛從詩社裡聽了滿耳朵南面書生對當朝弊政的譏諷,又見路旁大片棉田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碾作塵,頗有些垂頭喪氣心灰意冷,打馬回城,忽的想起街巷深處,那裡頭尚住著一個鮮活熱鬧的人。
她也是泱泱民生之一,此間黎民並沒有他們說得那麼疾苦——彼時的他幾乎是牽強的給自己找了顆定心丸。
……
幾步遠,就到了路金喆住的小院。
裴宛打量這裡,不大,卻造得很得人意。木屋小巧玲瓏,窗扉緊掩,階下栽了一溜兒秋英,院裡打了口井,井邊種著一棵忍冬,枝葉繁茂,在一片蕭瑟秋意中,仍然綠葉掛梢頭,長滿紅瑪瑙一樣的果子。
路金喆從容下馬,裴宛從馬背褡褳上,拿出一隻尺長的太平景象錦袋,遞與金喆。
是什麼?她就說這馬腹下鼓鼓囊囊的,打開一看,裡頭沒旁的,單臥著兩隻橘子並一捧龍眼。
「我當你怒氣沖沖,是來興師問罪的,原是為賠禮道歉來的!」
榷場雜貨雲集,干龍眼易得,新鮮橘子卻難見。
裴宛嘴角噙著笑,也不辯白,只道:「我回頭著柳兒將那燈取回。」
路金喆猛搖頭,才不信他能好好點這燈,回頭燈滅了……唔,這個意頭大不好!
裴宛很是堅定:「放在你這兒,難保你要侍弄它。我取回,仍將它送去大相國寺,不也便宜?」
這燈雖不是倆人結症所在,但也確實有它一因。金喆只可惜自己辛苦照料兩年,千叮萬囑,勉強同意了。
*
酬軍結束,古雅很快恢復了往昔開市閉市的有序日子。
裴宛也越發忙了,從彌臘帶回來的八百餘塌它俘虜需要安置,還有古雅會盟,事有不決都需要請他示下。
時間很快進入冬月,天氣陡然冷了起來。
頭天夜裡淅淅瀝瀝下了雨,第二日正睡得眯懵,小燕兒為她添被,金喆恍惚醒來,見窗戶紙上影影簌簌,外頭竟下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。
再睡不下,披衣坐起,委頓在炕上,倚窗呆看。
小燕兒往銅手爐里揀了枚炭墼,拿紙煤頭點了,臥在錦囊里,給她抱著。[注①]
「下雪了……」
「是啊!」柳兒從外頭昂首闊步進來,紅氈斗篷上落滿雪白冰晶,高聲笑道:「彌臘使臣隊伍今兒一早也到了!」
「君辭也來了嚒?」
「來了,步察家王子與郡主都來了!」
聞言,金喆立刻便忙忙地叫小燕兒來穿衣。
「姑娘不著忙,使臣們眼下尚在行館休憩更衣,預備巳時在官邸謁見太子與公主。等他們見完,咱們覷空見她。」
「好!」
……
街上,因為有使臣來訪的緣故,到處都有崗哨巡邏。她們沒去官署前頭,把馬車停在後衙門外。
約莫一刻鐘的功夫,柳兒便領著盛裝的君辭。
一掀門帘進來,君辭便攜著滿身沁冷,撲過來摟住她,喜極而泣道:「喆喆,好生想你!」
每一見面,金喆都不免感慨他們彌臘人表達情誼時的心口合一,忙不迭接住她,笑道:「唔,我也想你了!這一路怎麼樣?有沒有凍著?」
說著,便把自己的手爐讓過去,君辭推了推,笑道:「沒凍著,古雅這點冷,算不得什麼。就是昨夜裡下起雨來,車陷進泥里,不然到得還要早些。」
「那就好,這天氣也是轉臉就變,沒法子。對了,你跟著我回去,你哥哥怎麼說?依你?」
「那有什麼不依?我這麼大了,自當做自己的主!
……
馬車穿過榷場長街,外頭雪花紛揚,夾著淅瀝的小雨,即便如此,街上也仍舊有絡繹如織的車馬駝隊比肩繼踵而來,各色語言萬花筒似的,一股腦兒擠入耳朵。
君辭隔著車窗,漸漸看痴了去……
「這就是榷場啊,真熱鬧!唔,那人是彌臘人!」
她興奮地說道,金喆挨過來,細看半晌,並未看出門道。這大雪紛紛的,大家都穿戴著蓑衣斗笠,如何分辨?
「他每次挨蹭到別人,都以右手點額,是我們彌臘人。」
君辭感慨著看那同胞,見他顧不得雨雪紛飛,鞋襪濕漉,正忙忙地為貨物遮蓋上油布。
「好艱辛啊……」
「嗯,有道是『種地要緊,買賣要勤』,為商坐賈哪有不艱辛的!來榷場的都是遠道而來的商旅,」金喆仔細看了看,忽兒道:「自打渡鶴一役之後,街上很少有塌它商人了。」
「那豈不是大好事?」
金喆搖搖頭,這裡頭門道大得多,一時也說不完,只笑笑,道趕明兒天晴,帶她出來好好逛榷場。
……
君辭自打一進金喆的小院,便連連讚嘆不已。莽莽曠野,雨雪紛飛,雪山影影綽綽,湖上籠著一層輕霧,密林更是秋與冬的戰場,滿目火紅,似錦似霞。
而除了這個院子,此間再無人煙,獨享天地一隅,光是這樣看著,雖寒意料峭,但也足夠心曠神怡的了。
「喆喆,這就是你找的『天高雲闊,山青水美』的地方嚒?不錯,怪道你能在古雅待上這許久呢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