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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了,還要繼續趕路的。」
「唔,戍北天寒,那倒是辛苦。不過,嬸子提醒您一句,您要是往連州去,可得儘早,開春以後就別動身了。」
她倒是不去連州,能猜出這販婦因何勸她,果不其然,便聽她道:「連州緊挨著塌它王部落,往年一貫開春就要打仗。從前還有周將軍,他的撫北軍是暗夜裡的群狼,很能跟那伙梟鷹周旋,可現如今大夥都傳,周將軍叫皇帝老兒下了大獄,這不是長他人志氣,滅自己威風嚒!作,作……」
「作繭自縛。」路金喆替她補上。
「對,對!就是這話說呢,小公子是南邊來的,消息總比我們聽得多,可曾聽說周將軍近況?」
路金喆搖了搖頭,她離京已有月余,並不比這販婦知道的更多。
「我也聽說的不多,只知道宣白兩案,唯有周將一案尚未定結,若結案,想來必有皇榜昭示天下,咱們多擔心著急也無用。周將軍於戍北意義重大,朝廷總有公允的人,會保他無恙。」
那販婦聽她這麼說,仿佛果真瞧見皇榜似的,一連道是。
路金喆瞧天色到晌午,略逛了幾處,便往回走,心裡又生出些不一樣的感慨。
她這一路北行,投宿多家行館客棧,也每每聽到沿途旅人百姓的民聲,他們對轟動一時的宣白兩案有著明顯區別於浣州與京師人的態度,除了對浣州行宮敕藍花月夜盛景發出些令人啼笑皆非的猜測外,更多的是對撫北軍南下,周子衿被緝一事憤憤不平。
反而對白辭裴宣等人的犯上謀逆,無動於衷,至於什麼浣州商會,以財行求,連談資也不屑算上。
與真正的戍北人來說,什麼官吏商賈貪腐勾結,貴胄公卿爾虞我詐,都不及大雪、過冬、抵禦外族等事宜深入人心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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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一時刻,遠據此地兩千里遠的京師。
刑部天字牢房。
老爺兒正曬得人犯瞌睡,提牢廳幾個司獄卻誠惶誠恐侍立在監門外,一絲兒也不敢懈怠。
來了,來了!
幾人眉眼示意,紛紛垂首,恭肅著儀態。
這幾日天放晴,時人多穿棉,遙遙走來的那人卻仿佛多怕凍似的,大中午的,仍舊裹著一件大毛出峰的銀貂皮大氅。這氅衣輕軟柔順,隨著他步態翻騰,仿佛活物一般,在日頭底下泛著粼粼的光。
尋常人可不允穿貂,銀貂更是連王族都禁用之色,幾個司獄忙行禮問安:「參見皇太子殿下,皇太子萬福金安!」
裴宛抬抬手,並未多言,這陣子他每隔一旬便來此地探監,都叫刑部這些人摸出規律了。
……
*
周子衿住的天字牢房遠沒有外頭民間謠傳的那麼冰冷昏暗,當然跟自家將軍府是沒法比,但起臥兩居室,床榻桌案俱全,油燈不限量,還給生炭盆,比別個犯人待遇好出一大截了。
也蓋因此,裴宛心裡才不免揣測,這人是不是住上癮了,不然怎麼不論他如何遊說,都不見他有意出來。
「殿下又來叨擾?」
聽聽,說的是人話嚒?
裴宛蹙著眉,往那草蓆上蒲團一坐,雖然是將軍的囹圄,但終究是囹圄,地上未及清掃的碳灰立時將銀貂染上一團墨色。
太子渾不在意,偏將軍眼尖,笑道:「完了,殿下這氅衣不能要了,染成熏貂——逾了制嘍!」
裴宛擰眉,沒理他的話。
周子衿到底牢做得久了,嘴巴痒痒,連太子頭上都敢撩兩把,不禁偏過身來,笑道:「殿下,瞧瞧您,怎的沒坐牢的反比臣這坐牢的還苦瓜臉?是心有鬱結?」
裴宛伸出一隻手,把他擋開來去,嫌棄之色越發明顯。
「前日,塌它托連州府向陛下送來國書,其言願以一萬匹軍馬換大雍十萬擔糧草,兩萬擔麥種。」
周子衿聞言,嬉笑之色盡失,立刻意識到不妥之處。
「軍馬?」
裴宛點頭,唇角噙著冷笑:「他們倒是會下鉤子,知道一般牲口咱們不稀罕。」
「陛下不會答應了罷?」
「陛下久不上朝,連我也難見他老人家一回,不過麒麟宮那幾個閣老,卻是議了一天,有意者占多。」
「草原人從來吝嗇他們的軍馬,甚至臨死前不惜落日敵手,也要狠心殺掉馬匹,怎會做如此計?」
「喀拉爾山東脈今年雪不大。」
裴宛只說了這一句,常年戍邊的周子衿便瞭然,「這是過得了冬,開不了春啊。」
裴宛點點頭,「他們也民生艱難。」
周子衿聞言,也隨之一默。
「前些日子,時局動盪,拘起你也算權宜之計,只是如今四方皆定,將軍也該出來疏散疏散筋骨。」
周子衿老神在在,兩手一攤,笑道:「經此一劫,臣才明白坐牢的好處。您瞧瞧這裡,多清淨無人擾呢,每日裡青燈一盞,兵書一卷,咱也學學那文人……」
說到兵書,裴宛挑眉:「既然將軍志不在山河,想來著的書也是敷衍之語,未免貽害後世兒郎,本宮好心,就先將這勞什子燒了罷!」
說著,就要叫人。
這可唬的周子衿瞪起眼睛,兩手將書摟起:「殿下,鈞旨可不好亂下!」
少年眨眨眼,從容不迫,背挺得筆直,哪怕身處牢籠也未染半分腌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