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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旭之眼睛都眨酸了,卻見那小兔崽子聳聳肩膀,露出個愛莫能助的表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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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咚咚咚」三聲開道囉響,一定紅頂綠呢大轎子堪堪落定。學子們雖見識有限,卻也知道這得是三品以上大員才有的待遇,一時許多人都肅靜了。
轎簾未啟,轎前導引道:「貢院重地,爾等學生因何喧譁?」
舉子們一陣嘁嘁喳喳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卻無一人敢上前應對。
轎子微微震動一下,引導立刻躬聽吩咐。片刻又揚聲問道:「先剛作『座上一二考官皆是阿翁』對子的是誰?」
人群紛紛往後看去,只見有搡亂處,卻又不見人出來。
那導引見狀,便南衙禁衛命令道:「這不是風平浪靜嚒。好了,趕緊疏散罷,貢院重地,聖人像前,別鬧得不好看相。」
「是!」
白徵左右看看,忽兒上前一步,揖了一禮:「學生有話要說。」
人家說宰相門前七品官,那導引自負見慣了跋扈超群的人物,聽了這話,也倒豎著眉毛看著他,活脫脫像是在看一個二愣子。
薛旭之咬著牙齒小聲道:「徴哥兒,退下!這是喬閣老!」
白徵:「學生白徵,見過喬閣老。」
僵持間,只見轎簾微動,主人從裡頭邁出來。眾人抬眼看去,此人六旬年紀,紫袍金帶,玉冠白髮,說不出的雍容威儀。
喬澤臻頷首:「便是你作的對子?」
白徵搖了搖頭:「回閣老,不是。」
「那你要說什麼?」
「回閣老,學生要說的是:朝廷掄才大典,旨在納賢取士,只是今日會試這榜放出,恐有欺君之嫌。」
「喔?」喬澤臻這才抬眼,看了看面前少年,十五六歲年紀,一臉孩氣,只一雙眼睛錚亮活潑,倒也能稱得上一句恣意少年郎。
「欺君之嫌?你倒細說說。」
薛旭之上前一步,揖禮道:「世翁,他糊塗小兒,胡言亂語,將他打下去就是了,何必細究!」
喬澤臻瞥了一眼薛旭之,又與白徵道:「糊塗小兒?我瞧著未必。你叫白徵?我記得你是……乙科……第一百二十名。你已在榜,如何還說『這榜欺君』呢?」
「——莫非,一定要高中甲科頭榜,才算不欺君嚒?」
一語落下,邊上圍觀的中第貢士、看熱鬧的百姓紛紛都向白徵看去,有大膽的放聲唏噓。
在旁同伴扯了扯白徵的袖子,低聲道:「白二,別說了,走罷!」
白徵搖了搖頭,「學生所言並非此意。自古士子應試,及第者登高而呼,得意洋洋;落第者向隅而泣,心有戚戚。然而玉尺量才,十中取一,得意者寡,戚戚者眾。若問在場『戚戚』者,十年寒窗苦讀,一朝糊塗落第,誰不怊悵失意?群情鼎沸,就是民心,有司置若罔聞,便是欺君。 」
喬澤臻踱著四方步,漫應道:「糊塗落第,置若罔聞?看來你要說的是這個了。只是自有科考取士以來,便是這樣層層選拔,一榜定終身,依你之言,如何才能叫落第舉子明明白白?」
白徵又朝喬澤臻揖了一禮,徐徐道:「學生嘗聞古者仁君為政國家者,必有順民之心,知民之急,而後治世昌明,修身而天下服。[注⑥]
何為昌明?學生以為:揚惡者事,給善者以警,揚善者事,給惡者以效,是也。
換言以掄才,欲取士昌明,宜張榜試卷,使『通』有依,『不』有據,別白優劣,高低立現。則慧者進其學,愚者明其庸;心悅誠服,落第之殤殆盡,壯志躊躇,進取之意驟增。——這,才叫落第舉子明明白白!」[注⑦]
他這一番駢四儷六,錦心繡口的策論,民間百姓聽不甚懂,尚沒怎的,數千舉子卻全部譁然——張榜試卷?這可真是聞所未聞、想都不敢想的!
憑你是解元郎,還是落第舉子,一應試卷張榜,能看到受卷彌封閱卷的憑證,甚至考官評語。那麼落第有無情弊,豈不一看便知?
若果真能成,這可真是功德一件!那麼……在場數千落第舉子無不殷切地看著喬閣老。
而喬澤臻亦打量著白徵,這位秀美少年似乎完全不懼數千雙眼睛,也不懼他一品閣臣的審視,泰然自若,昂首對視。
這一剎那,喬澤臻永遠四平八穩的心境忽兒被針刺了似的,他警覺地又看了一眼白徵——少年渾身似寫著四個大字「後生可畏」,就像當年他自己入仕時那樣。
「你要張榜試卷?胡鬧!會試章程是祖制老例,禮部無例可依,如何張榜?豎子小兒,休得胡言!」
「閣老遐齡,學生束髮之年,是乎小兒,然中第貢士,豈可鄙稱庶子?」白徵火氣啪的又上來,言語也不再謙和:「光腚裸軀,嫘祖繅絲方始有衣;茹毛飲血燧人鑽木方始有火!張榜試卷,雖此舉古未有之,然『天地雖大,其化均也,萬物雖多,其治一也,』緣何不以今為一也?既要解得糊塗帳,便要張貼明白榜!」[注⑧]
「哈哈哈哈!」
他那一句「光腚裸軀」直白得連那捉婿老翁都捋著鬍子大笑,更不要說簇擁在他身邊的舉子們,早已憋得滿面通紅!又喁喁私語最後一句:「好一個白二,說得好!既要解得糊塗帳,便要張貼明白榜!」
……
喬澤臻怒視著這狂妄少年,點著手說不出話來,那導引忙上前撫著他胸膛為之順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