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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子殿下抿了抿唇,露出難得一見的靦腆情緒,「父皇,其實兒臣心裡早已有一位心屬佳人。」
「喔?」敬德皇帝喜得眉開眼笑,忙不迭問道:「是誰?你先不要說,叫朕來猜猜!唔,你每日要麼在麒麟宮聽政,要麼在邲勤殿經筵,上哪兒認識女孩呢?無非也就是在行宴秋獮之際罷了——是祿親王的甥女?還是昱公爺家的姑娘?」
「都不是,她也是民家子,說起來與檀——」
「民家子?!」敬德皇帝一聽這三個字就怒了,耳朵里壓根沒聽清裴宛的話音,道:「你堂堂嫡儲,怎可納民家子?你可知道,你往後是要當皇帝的!你的太子妃是要當皇后的!」
偌大的紫極朝天閣,寂靜得針落可聞,只有盛怒之下的皇帝一人在咆哮:「皇后是誰?皇后是後宮之主,國之小君!你放著世閥大族女子不選,偏偏選民家子,江山怎可永固?」
好半晌,裴宛抬起眼皮,自哂:「兒臣自然知道什麼樣的人勘當皇后,必定是像母后那樣聰慧仁慈,憐貧惜弱的人——可父皇別忘了,她也出身微末。」
敬德皇帝一口氣哽在心口,「母后」兩個字竟把他一肚子話都給哽了下去。
裴宛也不忍父親生氣傷身,忙遞了個話茬:「不然就依著舊例,著幾位宰輔大臣為兒子議親選妃……」
「議親?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?」敬德皇帝陰鷙地瞪了一眼太子:「朝中哪個宰輔不是你的人!別回頭議來議去,還是由著你胡鬧——咳咳咳!」
「父皇!」
敬德像是五臟六腑都要咳出來似的,口鼻出血,面色青白!
裴宛大驚,忙攙住他,檀瀧也奔出殿外傳太醫。
道士若水迅速從外殿飛奔進來,熟練地攬過皇帝,抹掉咳血,拍著他的前胸後背,又拿出一枚丹丸,令其服下。
裴宛蹙眉,劈手奪過瓶中丹丸,細嗅聞之,是尋常蘇子、沉香之類順氣的藥。
若水從旁道:「殿下也通醫理,可知陛下痼疾沉疴已久,聖躬上盛下虛,而氣升不降,血隨氣上,便可越出上竅。這丹丸是順氣的藥,服之氣降,血自歸經。」[注①]
裴宛點了點頭,細端詳皇帝面色,又問:「近來父皇總是易喜易怒,這又是何故?」
「陛下真氣虧損,精神疲憊,每日還吃雀丹將養,這是常年積累的副症肝鬱脾虛之故。」
太醫署的醫正們也趕來了,眾人一通忙活,敬德皇帝悠悠轉醒。
醒來的敬德皇帝頭一件事便是把太醫們轟了出去:「一幫廢物!滾!」
裴宛攙扶著敬德皇帝在御座上坐了。
皇帝喘了一會兒,垂眸看著面前恭謙的太子,從前那個可憐荏弱,苦苦挨著掙命的小兒,不知何時起,竟也長成這般挺拔英武的男人了——渾身沒有一絲病態,叫人嫉妒地切齒。
敬德皇帝閉了閉眼睛,把心裡那隻老虎又關了回去。
「三哥兒,你長大了,父皇管束不了你了。」
「…父皇說的這話兒臣不懂,兒臣敬聽父皇吩咐。」
敬德皇帝掀起眼皮,眼裡精光一現:「太子納妃是國事,不可小覷,也容不下那麼多兒女私情!朕也信不過議親……」他喘了一口氣,高聲道:「翰林修撰何在?」
殿外候著的白徵忙整了整官帽,快步進來:「臣在!」
「你即刻擬旨,就說朕要為太子選妃,國中凡一等男爵以上的外姓王爵,京中三品以上的官員,家裡若有未嫁女的,將她們的生辰帖全部收入宮中……屆時若水驅動朝天閣的渾天儀,以太子生辰八字占卜,選一個『天作之合』的人作太子妃——就這麼個意思,你擬旨!」
皇帝一道說,白徵揮毫一道寫,等陛下說完,聖旨已一蹴而就。
皇帝拿來一看,只見黃本白絹上謄著如下幾行字:
「奉天承運,皇帝詔曰:今太子年將弱冠,合宜納妃。特敕諭:凡國中一等男爵以上外姓王爵、朝中三品以上大員之家,有適齡待嫁姝女者,請具生辰名帖送入禁中。國師若水謹承天命,驅渾天儀占吉卜凶。天佑大雍,必降輔弼儲君之良人,擢為青宮元妃,欽此!」
敬德皇帝滿意頷首,把聖旨拿給裴宛看,不顧一地人的驚愕,揮揮手叫散!
*
皇太子裴宛肅著臉大步流星從朝天閣里出來,他身後亦步亦趨跟著的是彌臘國主檀瀧,以及夾著聖旨緊搗著腿的翰林修撰白徵。
檀瀧一面緊緊跟著裴宛,一面暗暗覷他臉色,見他雙唇緊緊抿著,眉目深沉,是生了大氣的兆頭。
朝天閣狹長的廣場上,一陣寒風呼號吹過。
裴宛倏地住了腳,檀瀧緊跟著也停下步伐,只有垂著腦袋的白徵差點撞上前面二位,忙不迭縮了縮脖子。
此情此景,一向舌燦蓮花的探花郎也不知該如何開口。
檀瀧沖他使了個眼色,讓他趕緊撤退,對裴宛道:「此番聖上旨意,殿下該如何計議?果然要讓那道士選什麼『天作之合』的人嚒?」
裴宛低頭,看著腳下青石磚縫裡稀稀拉拉的枯草。它們多過了太監們一茬一茬的清掃,從春天頑抗到初冬,卻也仍是認人踐踏的命運。
「我這個人,從來就不信天——檀瀧,你別管了,朝聘之期時日無多,你該好好籌備大婚之儀。喆喆說了,若有一點兒虧待她姐姐,她頭一個不依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