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路老爹星星著眼睛,約莫像是醉了,挑眉嗤笑:「你個小丫頭片子見識淺,你以為天底下所有商人都賤吶?」
難道不是麽?
「哼哼,」路老爹一笑置之,端起杯子一飲而盡:「你們就瞧好罷,唷,這湯不錯。」
劉氏滿面笑容:「老爺喝的好就行,不枉蝶兒燉了兩個時辰。」
老爹驚訝的看著路金蝶,「你燉的湯?唷,真是難得,可別累壞了我大姑娘!你進廚房做什麼,那不是有老媽子麽!」
路金蝶看了一眼劉氏,笑道:「是我央母親教我的,這幾日越發的涼了,又不下雨,想著給您煲點湯潤潤燥,況且我是女兒家,總歸也要學著操持飯食。」
路老爹聽罷,不由得滿臉欣慰,虛撫了撫大女兒肩,又隔空點了點小女兒腦門,「學著你姐姐點!」
路金喆看他們父慈母愛正心裡不是滋味,聞言扎了腳一般哼道:「倘若不是怕點著了房子,我也進廚房!」
這話說的恁的孩子氣,眾人聽了無不大笑。
……
飯後,漱了口,淨了手,太太先領走大姑娘路金蝶,留二姑娘伺候老太太歇息,老太太知道金喆今兒出門累了一天,並不讓她久站,早早打發了她回去歇息。
等路金喆出得門,只看見前面娘倆個旖旎而行的身影,侍女遠遠綴著。她也有心想慢半步,但奈何生了一雙招風耳,那兩句話順著風就漏進耳朵里。
「一根銀簪子罷了,你要多少有多少的,值得什麼……」
「其實是麒哥兒送的。」
「這倒奇了,麒哥兒瞧著拎得清,送東西竟親疏有別!」
「太太別這麼說,我本就不愛那些的……他送我一套厲丘山的《迷蹤遊記》,很是難找。」
「一套書罷了,到底還和親妹妹不一樣,也就你好性兒。」
「……反正我不想那些個,我又不指著他過日子,我有你和爹爹就夠了。」
……
小燕兒瞧著路金喆臉色越發的僵冷,不由拽了她袖子一把:「奴婢頂針不見了,就戴在二拇哥上的,姑娘您等等,我回頭找找去。」
路金喆站在樹下,氣的罵人:「成天價的整日說我,這會兒怎麼著,你也忘了?哼!」
小燕由著她撒火氣,蹲在樹下找了一圈,最後摸了一把腰,摸出個圓溜溜的物什來,挺身站起來賠笑道:「真真瞎子一樣愣是沒找著,好麽,竟掖在這裡頭呢。您瞧瞧我這記性。」
「你也有今兒呢,走罷。」
路金喆悶悶的往前走,回屋也不怎麼活泛。
小燕兒給她點了燈,她就坐在燈下看花樣子發滯。
這位主兒雖然看著胡鬧的緊,但小燕兒伺候她長大的,知道她就是個兩處漏風的面口袋,心裡有什麼都藏不住,須得抖落出來才可。
這不麽,一轉身的功夫,對著燈已經兩眼淚汪汪了。
「太太怎麼想,我管不著……」路金喆一抽一抽告狀似的哭訴:「可是路金蝶!她好意思說她只有爹和娘!她七歲上發疹子,那會子藥石無醫,大夫都讓準備材了,是我哥,是路金麒,跪著把人家白老爺子請到家裡,給人家磕頭,賠三十年前上一輩兒犯的錯,人家白老爺子才出手,用一貼老方兒救了她!「
路金喆說道情深處,不自覺聲音啞了:「我哥這麼多年在外頭,無論幹什麼營生,哪怕都賠乾淨,帶回來的東西不也是既有我的,也有她的麽!就因為我們是妾生的,就偏要說自己只有爹娘!」
原來是這句話扎了她心窩子,燕兒這才明白了,她這是為麒哥兒叫屈。
路老爺嫡親的唯有一女,就是樓下的路金蝶,兒子路金麒和小女兒路金喆都是家裡的沈姨娘生的,沈姨娘子嗣運旺,但命卻不好,生下路金喆沒有三年就病逝了。
小的時候三個孩子好的一個媽生的似的,大了,反而不是滋味起來。
路金喆坐在桌旁嗚嗚咽咽的哭,替她哥委屈,又覺得自己巴巴的圍著太太,地底下親生的姨娘指不定怎麼罵她呢,也替自己委屈。
小燕兒走過來,溫柔的撫了撫她後背:「大姑娘往日為人,咱們也一清二楚的,她心裡不通俗世的,也就是一根腸子通到底,哪裡會拐著彎兒說話呢?您犯不著跟她置氣。」
路金喆不說話,揪著手絹抽噎。
「哭一會子就好啦,但可別一直哭,眼睛腫了就不好看啦。明兒麒哥兒回來,看你腫著兩隻魚泡眼,仔細他打趣你。」
「他……他敢!」路金喆吸吸鼻涕,不哭了。
小燕兒佯扮作路金麒的樣子,颳了她鼻頭一下,笑嗔:「哭鼻子宛宛!」
路金喆搡了她一把,終於破涕為笑,罵道:「什麼糟禁的名兒,也拿來打趣我!」
主僕倆鬧著說了一會子小話,路金喆不哭了,事業心也上來了,挑了燈,對著燭台削竹篾,一直到管家老媽子在樓底下報時辰牌才罷手。
臨吹燈前還囑咐小燕兒別收拾,那是預備給阿蠻的鳳冠做帽基用的。
小燕兒果然沒有理她那一攤,伺候她睡下後在隔扇門外榻上睡了。
路金喆睡意朦朧時,猛然想起了什麼,一掙扎翻身坐起,撈起床邊掛著的布包,從裡頭摸出一個硬物,放進床頭藏零食的暗格里,這才安心睡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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