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路金喆氣喘吁吁:「全靠您抬舉!」
眼下這裡除了她們,再無第三個人,不知道誰先開始的,兩個女孩子都不走了,一屁股坐在草地上,路金喆捏著泛酸發脹的腿,仰躺在地上。
「我見了你扎的鳳冠模子了。」
「我們太太呈上去了?怎麼樣?」
薛蠻子哼了一聲,很勉強的樣子:「也就那麼一回事罷,偏你家太太當眾敬獻,多羞人!」
路金喆哈哈哈大笑,嗖嗖嗓子,很老成的說道:「她們還說我不通,你才是真不通。我家太太呈上去才是正禮,一來她有個由頭巴結你太太,二來顯得正派,哪有沒嫁人的姑娘天天琢磨這些的,都得是母親做主麽。」
路金喆又湊近問她:「真不好看嗎?人一輩子也就正經結一回親,不喜歡可別強求。」
薛蠻子嘆了一口氣,就是做出來個九龍四鳳又怎樣呢?她心裡的愁緒無人訴說,金喆又是個孩子,根本不通此事。
「就……還挺好看的,上回只是看圖樣,這回見到真的,沒想到還挺是回事兒的。」
路金喆洋洋自得了,肘了她一下,「你去打聽打聽,浣州城制鳳冠這個行當,誰不知道我路小鳳?
薛蠻子不說話,噙著笑看她。
路金喆發毛:「你看我做什麼?」
「我數數你有沒有四條眉毛。」
「呸,我不撕你的嘴,那是戲文里的人……」
倆人笑鬧一陣,薛蠻子忽然想起了一件事,告訴路金喆:「龍舟已過凌家渡,不日就到浣州城。」
金喆道她剛聽說了,又問:「有具體日子沒?」
「也就這幾天罷,府衙上這幾日忙的什麼似的,我爹爹已經一連五六日未歸家了,一直在行宮裡籌備。」
那金銀填做了海似的行宮路金喆多有風聞,喃喃道:「這就要來了?我們小老百姓的,不知道有沒有的天緣得見聖躬,我爹別拉著我到大街上去磕頭罷,想來怪丟人的。」
薛蠻子卻沒理會她,兀自盯著瓦藍藍的天穹出神。
「嘿!叫我捉住你們了!」
一聲嬌叱,路金喆回頭,是綿杏,正叉腰看著她們:「偏你們慣會躲懶。」
薛蠻子連忙從草地上站起,路金喆也一骨碌爬起來,胡嚕胡嚕身上:「誰也甭說誰,你怎地過來了?」
綿杏道:「花園子裡正唱戲呢,她們都在,我不愛聽,過來找你玩!」
路金喆眼珠一轉,嘻嘻笑道:「單給咱們點的戲,還是太太們點的?」
「想得倒美,太太們點的。」
「那沒意思,又不唱《思凡》。」
她倆的嫌棄簡直掛在臉上,薛蠻子搖搖頭失笑不語。
綿杏好久不見金喆,巴巴的揪著她的衣袖,同她們說悄悄話:「我剛剛往前頭去,聽我家太太和別個說話,有一件大事唬得我一跳,閔州周家的三姑娘,叫嗣音的,你們還記得嗎?」
「記得!她父親官至儒林郎,前年芒種祭花神,她還來了呢,寫的一手好詩文。」
「嗯,同我一樣都是妾生的,卻也有個不一般的哥哥,可是在朝里當將軍呢!」
「她歿了!」
路金喆大驚:「怎麼會?生病?」
「外頭說是染病,其實……這話叫我真難開口,我悄悄說與你們聽,你仔細別漏出風去。」綿杏把聽來的新聞三言兩語說給她們聽。
路金喆瞪大眼睛,聯想起那些沸沸揚揚的謠言,夜御五女,專尋高門廣廈之家……心裡發沉:「真可惜了那姑娘。」
綿杏想的比她多,「我媽說,這會兒有女孩的人家能結親最好,別到時候著急起來『拉郎配』!」
所謂「拉郎配」[注①],乃又是一民間惡俗,據說是前朝時帝王選女充盈後宮,一茬一茬的,幾乎把江南好女都屠戮個遍,老百姓不堪受苦,一旦風聞有采女詔書,一夜之間便將女兒婚配他人,三書六聘全然不顧,更時有十二三歲幼女婚配六旬老翁這等不顧人倫的慘案發生。
這便是拉郎配,幸好本朝開國皇帝是位巾幗女子,立下森森家規,至今幾代裴氏皇帝,都沒幹過這等荒唐事。
「拉郎配是哪個年月上的老黃曆啦,不會鬧到那地步的!」薛蠻子自然比她們見識的多,忙安撫道。又想起野史雜聞上說的『拉郎配』慘案,心裡發麻。
「我,我才十三,」綿杏一臉發愁,「我媽可別把我配給個老頭!」
路金喆笑了,搡了她一把,「我說你忙忙的著什麼急呢,原來是想這茬。」
「我擰你的嘴!」
三個人一邊鬧,一邊往熱鬧的地方走去。
因後花園與前院男賓們憩息的地方都圍了錦帳,她們便隔著錦帳溜達,聽那頭哄哄嚷嚷。
路金喆幾次跟蠻子綿杏發牢騷:「這輩子要托生個男孩,該有多好!」
綿杏揶揄:「淨想美事呢,當男孩不得成家立業啊,不得吊脖子念書考取功名吶。」
正說著,忽見前頭錦帳處鑽進一個青衫的小廝,唬的三人嚇了一跳,路金喆大著膽子叫道:「站住!」
薛蠻子:「這不太好罷,我們走吧……」
路金喆搖搖頭:「青|天|白|日|的,能把我怎麼著?你!轉過身來!」
她一貫膽子大,脾氣也不小,最會虛張聲勢,那青衫男子果然被她喝住,轉身——脂粉敷面,兩頰飛紅,竟是個假扮男裝的姑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