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檀瀧候在太子身側, 瞧他臉色, 不敢說話。
裴宛問檀瀧:「你知道兩百多年前,浣州種什麼嗎?」
檀瀧訝異道:「難倒不是種棉花?」
在檀瀧的想法里, 這片大陸雖然幾經王朝更迭, 偶有戰亂,但百姓安土重遷,千百年來都是重複著春來耕種秋來收實的輪迴,不會改變。
裴宛搖搖頭, 「前朝白氏稱帝的時候,閔浣二州還是天下糧米大鎮, 種的都是稻麥粟米, 但自從兩百多年前太||祖她老人家在浣州住了幾年, 極力推動農人養蠶種棉。如今這麼多年過去,浣州已然是天下絲綿集散之地,可以說比前朝富裕愈十倍不止。」
檀瀧畢竟是個彌臘人,對大雍風土地理並不熟悉, 疑道:「可人總要吃飯, 都種了絲綿, 誰種糧食呢?」
裴宛往西虛虛一指,「淮州,從前那裡三年五年的鬧饑荒,後來朝廷治河,如今的淮州已經是天下糧倉了。」
檀瀧拍了個合掌,瞧明白了:「主子,您今兒是不是被那小白先生嚇著了?」
裴宛長吁一口氣:「兼聽則明,偏聽則暗,道理我都懂,可頭一次站在外人的立場看待這個王朝,真的……」
他有點無言,索性搖搖頭。
檀瀧望天想了想,道:「大靖的人就是想得太多了,您瞧瞧彌臘,哪兒這麼多彎彎繞,皇帝當得好就臣服,當的不好就被拉下馬,再選一個好的,多輕鬆呢!」
你呀,裴宛沒好氣的道:「可每次換屆都得打仗,圖什麼呢?」
這也是事實,檀瀧沒法反駁,摸摸鼻子。
*
不遠處炊煙裊裊,裴宛下馬,敲開一戶人家大門,只見屋裡老少婦孺都湊在一盞油燈下剝果子。
主家爺們熱情的招待他們,以為他們是迷途的旅人,忙忙的給他們倒上兩碗熱水。
裴宛喝了他的水,沒讓他多勞動,見一家人在燈下剝果子,問道:「怎麼晚飯不吃,拿這果子充飢?」
他又仔細瞧瞧這果子,疑道:「這是什麼桃,我長這麼大竟然沒見過。」
聽了這話,一家子都笑了。
炕上老爺子道:「公子哥兒少見識,這哪是人吃的桃哩,這是棉花結的桃!」
說著,把那棉桃放進嘴裡,咬開一個豁口,再兩手使勁兒一掰,扯出裡頭絲絲絮絮的棉花來,這點棉絮還不如杏核大,老爺子卻生怕風把它刮跑似的,趕緊把棉花絲兒攏起來,裝進袋子裡。
裴宛看他們勞作,心裡又慰藉又悲憫,問那主人家:「我們打路邊一過,看地里好些棉花都濺了泥,想來是前兒大雨,把這棉花澆濕了。這濕了的棉花,還能賣麽?」
一說到這個,主家男人苦笑:「能賣是能賣,回頭曬曬,挑揀挑揀,雖賣不出個上等價,好歹能賤賣,誰叫我們家摘晚了呢,要是趕在雨前摘,就好嘍!」
裴宛聽了,馬上想到了另一重問題:「那年前的田稅,能繳的及麽。你們的棉花受了雨,跌了價錢,縣丞合該要把這件事如實上報到州府,酌情減你們的稅,或貼補你們。」
男子搖搖頭,沒等開口,他婆娘疾風驟雨的哭訴道:「什麼縣丞?那些老爺們哪裡顧得上我們,如今皇帝老兒來啦,都上趕著當哈巴狗呢!說來說去,是老天爺要下雨,要怪只能怪老天爺強摁人腦袋,不給活路!」
「哎呀,你少說兩句,叫人看笑話!」那男人呵斥他婆娘,又道:「其實也不是沒人管,前兒我們進城,城裡老百姓都說觀察使府的老爺是個真管事的,我們就在他衙門前的小房子上畫了押,把這事都說了,那老爺還問了我好些個問題呢,我也照實說了。今兒我瞧著田壟上果真有兩個皂吏,我不敢上前問,許就是那位老爺派來的也說不定。」
這人的兩句話,叫裴宛心裡真真的死了又活,他想著,他大雍的官兒也並不都是如詩社眾人所說,淨是吃空餉站干岸的。
裴宛示意檀瀧,檀瀧從蹀躞帶里倒出幾粒小銀錁子,放在他們桌上,一家人以為遇見了活菩薩,千恩萬謝的送他們出門。
「棉田的事,後續你跟著些,這事要辦好,不能耽誤百姓過冬。再打聽打聽那皂吏是哪個衙門上的。」
「是,屬下明白。」
裴宛翻身上馬,太陽已經落了,只剩一點餘暉,他們奔著那片光疾馳而去。
……
進了城,天色已經大暗,更夫敲鑼報鍾,已經是酉時牌,檀瀧腹中飢餓,卻見裴宛並不像想回客棧的樣子。
馬蹄噠噠,走上石橋,穿過零花河,越過花燈漸上的染墨街,沿途市列珠璣,戶盈羅綺,與城外鄉下完全是另外一番天地。
裴宛的馬停在了一個小巷口,小樓燈影幢幢,粉牆下歪脖柳張牙舞爪。
那樓上住著個同這街市一樣鮮活熱鬧的人,也是泱泱民生之一。
*
城西,路宅。
路金麒頭晌去了商會一趟,晚上滿腹心事的回來了,去書房,罕見的兩位高堂都在等他。
「外頭可怎麼說?」路岐山急不可耐:「可見著二殿下了?」
太太劉氏也惶惶的看過來。
金麒先讓二老稍安,才開口道:「商會裡匆匆見了一面,他忙的很,只說了幾句話,我聽他話音,那意思陛下還是要採選御女,叫底下人都預備著。我瞧眼下這形勢,即便陛下他老人家不選,就是薛大人那個上供的勁兒,也要巴巴的趕著往上送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