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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麒連連點頭,「是,是,父親大人說的是,只是……」
「你可別『只是』了,我還沒說你呢!」路老爹揮揮手,只恨不得揪著路金麒的耳朵,嚷道:「你說說你也二十郎當歲了,大小是個五品官,一州漕司!說出去多給老子長臉!可你獨自個兒回來了,你媳婦呢?都說男人成家立業,那你這業立得不錯,家卻沒成啊——你想怎麼著罷,我的哥兒!」
剛回到家還沒香餑餑一天的路金麒:「……」
他摸摸鼻尖,大小伙子面對氣得直瞪眼的老子爹,也少不得賠笑道:「我一個男人家,到底好說些,眼下是她們姐倆的終身大事,這可馬虎不得,我呢也早有計議,容我後頭慢慢與您說——您以為我著急忙慌地趕回來,難倒只是為給陛下祝壽的嚒?這不正也要和您、和老太太、太太商議嚒!放心罷,兒子耽誤不了她們姐倆前程的!」
這小子向來言出必踐,路老爹心裡安定了大半,嘴上卻犟得很,「哼!老子倒要瞧著你給她們倆尋摸兩個什麼好的來!」
第94章
對於哥哥回京, 路金喆滿心歡喜,可君辭來了卻不能見上一面,亦叫她滿心焦慮。
這日, 麒哥兒赴部見了閣臣李仁卿, 帶回一則大好消息:「為慶陛下五十整壽, 禮部於麒麟宮設『遐齡宴』,取『天賜遐齡』之意。遐齡宴上除了他國使臣,凡在京有爵之家、五品及以上官員, 都可以攜家眷赴宴——屆時咱們一家子都去!」
闔家老少聽了, 無不歡欣雀躍, 尤其金喆,直呼瞌睡來了有枕頭, 可算解了她一樁心事。
……
是日, 十月廿五日,萬壽節當天,內宮最東隅,紫極朝天閣。
精密的時刻鐘「當」的一聲響, 指向子時。小太監蝦著身,輕輕挽起床簾, 喚道:「陛下, 也已三更, 該起了。」
御床上的敬德皇帝眼珠兒翕動,正陷入深沉夢境,無知無覺。
趕著來上值寫起居注的新晉翰林院修撰、今科探花白徵正執筆侍立在龍床下,擰了擰頭, 向里悄悄覷了一眼。
敬德皇帝自宣告歇朝起, 已經有大半年沒上過朝、見過一次朝臣了, 今兒是萬壽節,不管是論理還是論規矩,他都是要早起升輿,到興泰殿接受百官敬獻拜賀的。
只是這時候了還不見醒……白徵當修撰也才幾日功夫,卻也能從皇帝面相上看出他早已病入肌骨,卻不見他召太常寺太醫,反而鎮日篤信黃冠,迷戀丹蠱,整個人易怒易喜,還有嗜睡的毛病。
如此想著,便見那位陛下欽封的朝天閣主、名喚若水的年輕道人從後殿施施然走來。他穿著一襲青色得羅,衣袂飄飄,徑直走到龍床邊上,從袖中取出一粒丹丸,輕輕放到敬德皇帝口鼻上方。[注①]
白徵眼疾手快丟了筆,一個跨步擎住若水手腕,抬眼怒視——這道人手腕細白,生得女人似的,卻偏偏力氣極大,也不知修煉了什麼功夫。
若水粲然一笑,宛若菡萏初綻,然而那隻手臂仿佛重若千斤,紋絲不動。
很快,嗅著丹丸香氣的敬德皇帝悠悠轉醒,熟練地捧住若水那隻手,將丹丸囫圇吃下。
……
此時朝天閣外,皇帝的大駕鹵簿早已列陣,由緹騎充當五衛,持刀、弓箭、麾、楯、等御仗,另有侍衛導引持著繖扇、華蓋,一時之間整個朝天閣廣場上金幟獵獵,幡旌搖曳;更有一千個侍婢擎一千盞宮燈肅立,照得此方夤夜亮如白晝![注②]
皇太子裴宛業已穿戴好鬱金冠帶袍服,肅跪在階下,等待皇帝起駕。
然而朝天閣里,皇帝才剛睜眼。
吃了丹丸,拿參湯漱了口,敬德皇帝尚有些眯瞪地望向窗外,慢聲問:「幾時了?這天都亮了。」
小太監忙回道:「回陛下,才打了三更鐘,外頭鹵簿已備齊,就等著大駕請發呢!」
鹵簿?大駕?喔,原來今兒是十月廿五,他過壽誕吶!敬德皇帝才回過神來,便張著手讓太監更衣,又攛掇若水也去換了法衣,叫他一整天都隨侍。[注③]
「隆德海何在?進來!」
一直侯在門外的隆德海應聲進門,這位伺候了敬德三十多年的老臣朝皇帝行了個跪拜大禮,見皇帝正換袞服,不覺濕了眼睛。
他有許久沒見過皇帝穿戴這身熾金狻猊睥睨的袞服冠冕了。
敬德皇帝扶他起來,笑笑:「你瞧瞧,朕又老了一歲!這人世間的規矩也稀奇得很,樹越老越壯,人越老越衰,一年年生辰,一年年老去,如此可悲的事情為什麼還要人巴巴地趕著來賀呢?」
隆德海搖了搖頭,「陛下千萬別做此想,您福祚綿長,臣子們和四方來使都等著吃您的遐齡宴呢!」
敬德皇帝擺擺手,撩起袍子一角,從御階上走了下去。
……
敬德皇帝升了輦,叫起在階下肅跪的太子,和藹笑道:「你身子弱,和父皇同乘一輦,豈不樂哉?」
太子長揖,恭肅回道:「謝父皇厚愛,與君同輦於禮不合,請恕兒臣敬辭。」
敬德皇帝輕輕頷首,沖隆德海道:「也罷了,咱們走快些,免得叫天街上那些老臣跪等許久!」
……
敬德廿三年的萬壽節,便從這迤邐大駕駛出紫極朝天閣的這一刻開始了。
這是歷朝延續了上千年的規矩,也是裴氏皇族寫了幾百頁的禮部儀程,敬德皇帝就是在須彌座上打瞌睡,都熟悉得不會出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