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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蠻子抬手, 摩挲著路金喆鬢角,笑睇著她。
阿蠻,你過得還好嚒?路金喆提了幾次氣, 卻沒一次能問出口, 這簡直不需要問。
她臉上藏不住心事, 薛蠻子垂頭笑了笑,唏噓:「每日裡都是數著日子煎熬, 白雲蒼狗, 斯人竟落如此之境矣!」
言罷,飲盡杯中殘酒。
「阿蠻,你醉了。」
往日裡的阿蠻是斷說不出這等妄自菲薄的話來的,路金喆見薛蠻子此刻皓腕支頤, 面頰緋紅,已然是大醉之態, 便按了按泛沉的太陽穴, 起身添了三碗羹湯。
「果兒, 給。」
「……喔。」
白果兒該是她們三個中最耐酒力的,渾然無事,面色如常,只有眼睛稍有些迷離, 扶著酒瓶兒微微發怔。
薛蠻子忽地道:「我是鳥入樊籠, 果兒, 你切莫隨我,回浣州去。」
白果兒搖搖頭:「浣州,回不去。」
路金喆吃了一驚,扭頭看向白果兒,上回她那番「但凡他活著都陪他」壯志豪言猶在耳。
「父兄此次充軍是撫北軍,年前就走,等到了喀拉爾山,天寒得人都能凍成冰坨子,你跟著送命,是好玩的?」薛蠻子沉沉地說道。
白果兒倏地抬頭:「怎會走得如此急?往年大軍開拔不都是等開春嚒?」
連一向對政事不怎麼敏感的路金喆也訝異,是呀,開春天子授將軍虎符,不一向是本朝慣例?
「今年塌它草原雪下得不夠,來年春草不濟,那起子草原人必定擾邊襲民,所以朝廷才預備著命撫北軍提早拔營。」薛蠻子說完,又深深看了她們一眼:「眼下這件事朝廷尚未發明文,還只是兵部在擬,你們悄悄知道便罷,切勿多說給旁人聽。」
路金喆忙道曉得,她上哪兒說給旁人聽去,一家子都不關心這些,只是狐疑阿蠻身處後宮,如何知曉前朝這些事?
白果兒卻比路金喆想的深些:「那撫北軍誰帶?大公主還是周子衿?他眼下可還在刑部大牢里圈著呢!」
薛蠻子沉吟半晌,嗤笑:「等鬣狗咬到嘴邊,大家才會想起頭狼的好來。現如今麒麟宮那幾位閣老勢必要把周子衿圈死在囹圄,什麼籌謀,明眼人瞧得真!」
白果兒略略沉吟,便想明白,看了一眼金喆。
路金喆心裡突地一跳,京師是個龍盤虎踞的地兒,她也耳聞一些傳言,都說當初裴宣在浣州行宮實際上偽造的是廢太子詔書,只可惜被英明的敬德皇帝提前察覺,演了一出將計就計,最後落得削宗籍黜出玉牒的下場。
但有意要廢太子的,滿朝並非只有裴宣一人,儲君身體不康健,大雍國祚式微,聽說不少老臣都對此有微詞。
路金喆滿腹心事,悶頭喝了一杯。
「所以說,果兒,你回家去,」薛蠻子又提起這一茬,盯緊了不放。
白果兒一臉平靜地從荷包里掏出一枚令牌,扣在桌上。
「回不去了,早兩日我就往公主府遞了投名狀,現在我已是撫北軍一名隨軍醫正。」
那牌面上鐵鉤銀劃著名「敕造撫北軍」五個大字。
薛蠻子:「你這又是何苦來?我太太上月就把婚書退還給白老太爺,你不用為我二哥做到這個地步!」
白果兒:「這人的感情要真能退就好了,哪這麼容易……」
路金喆垂下頭,起身斟了兩杯酒,推推白果兒,白果兒拿起來與她碰了個杯,一仰脖幹了。
薛蠻子看金喆模樣,蹙眉:「你還跟著她搗亂?」
路金喆一抹臉,深吸一口氣,半晌道:「麒哥兒攢了個商隊,一路往北,打算去彌臘收地毯。」
忽巴拉提麒哥兒做什麼,白薛二人雖狐疑,但仍舊道:
「這是你們家老本行了,倒是個東山再起的好法子!」
「去彌臘?那不也是要翻過喀拉爾山?那裡已經大雪封山了……」
「所以我們帶著駝隊緩行,正好趕上來年雪化時進山,回來時繞路前往鄴州,渝州,這樣滿打滿算,千里江山也算看過半數了。」
聽到這她們才算回過味兒來,不禁問道:「你也跟著去?」
路金喆嗯了一聲,「這京師像個大牢籠,無甚意趣,你們不必勸我,我已打定主意。」
白果兒哪裡還敢勸別人,薛蠻子失笑,罷了,她自己何曾沒有過這般一腔孤勇呢?
「時也命也,老天叫我們在京師相聚,又叫我們在此間分離!」
「人生如是,當浮一大白!」
……
「真的好想浣州啊……」
「我也想,京師太冷了。」
「嫌冷你還往北邊走?北邊更冷!」
「你們還記得那晚敕藍花月夜嚒?」
「記得,那晚月色好美,煙花也盛。」
「鮮花著錦,烈火烹油,一落千丈,大廈將傾——」
三人喝盡杯中酒,隨手擲在桌上,就像是我們的命運啊……
*
冬月下旬,路金麒攢好了商隊,辭別父母,從京師出發,一路向北。
駝鈴依依,越往北,天越寒。
……
金烏西墜,霞光溢彩。
一行商隊冒著風雪迤邐而行,為首的是兩匹高頭駿馬,坐著一老一青年;四輛長板車,二十多家丁隨扈,中間還養著兩匹小駱駝。
「那裡就是四方郡嘍,過了四方就是扈州城,再往北三千里,就是塌它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