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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蠻子瞥了他一眼,正色對敬德道:「陛下,妾今兒來是想討您一個旨意,還望准許。」
敬德皇帝擺擺手,笑道:「准准准,你連奏章都批了,有什麼自己做不了准允的,自己看著『准』!」
「……是憲兒的事,他如今已滿八歲了,妾想把他送去經筵,叫師傅們好好給他講經授課。」
漫不經心正在踱步的皇帝倏地停下步子,打量薛蠻子,這是打她進門開始,第二次被這麼鄭重打量。
「經筵?歷代經筵只供帝王與儲君,憲兒?不行,這有違祖宗家法,況且他在朝暉宮不也是有師傅教嚒,哪個不是當世大儒?怎麼,他最近又惹你生氣了?」
薛蠻子笑笑,「只是頑皮了些。妾是看朝暉宮中的師傅們只當他是皇子,自己是臣,不敢施以重力……陛下,眼下宮中只有這兩枝金枝,折了哪一枝,妾都不願意。」
敬德皇帝子息單薄,大皇子出生沒兩年就早夭薨了,二皇子又犯了禁被黜出宗籍,唯剩下兩個哥兒,大的是儲君,典則俊雅,翩翩少年君子,只是身體裡的舊疾就是個啞火的炮彈,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炸在手上;小的這個母族出身不好,又天真頑皮,一點事不想。
「唔……你的心朕知道,」敬德皇帝話未說死,只道:「容朕在想想,你回罷。」
薛蠻子退下,卻沒未回豐年宮,而是轉而走到朝天閣後門。
九層朝天閣下,長長廊檐里,黃冠道人靜靜矗立,顯然在等著她。
他道號若水,俗家名諱桑岐。與民間傳言不同,若水年紀並不大,瘦伶伶的一把身子骨,面白續須,遠遠看去倒經得起幾分「仙風道骨」的評判。
只可惜……
薛蠻子攤開手掌,若水忙遞給她一錦盒,打開一瞧,錦盒裡赫然是幾枚大小不一,形狀各異的丸藥。
「都在這裡?」
「都在,都在!這陣子煉的幾枚丹丸全都在這兒,不光給了娘娘,太醫署和東宮我也都送去一份備著查驗。」
若水的話說得很妥帖,他還有一句咽進肚子裡沒說的話,放心,吃不死人。
薛蠻子看著這位鬚髮飄飄的年輕道士,沉沉吐出一口氣:「別等我驗出差池來……」
若水馬上說道:「小道死全家!」
薛蠻子嗔怒道:「你獨身一個,全家又值什麼?我必然一把火把你這渾天觀星儀燒了!」
「實話說,娘娘,小道這觀星儀乃神木製成,人間凡火燒不了它,不過,您若是用火|藥……」若水說著說著,迫於寵妃威勢,囁喏閉嘴。
薛蠻子狠狠瞪了他一眼,拂袖而去。
……
京郊禁苑旁,有一灣河,秋冬時只有涓涓細流,春夏時河水大漲,河面寬十來丈許。
七八隻大象在河邊嬉戲玩耍,發出「哞——哞」的響亮長鳴,洗掉身上乾涸的泥塊,盛裝的赫舍族人端著一盆盆泥沙,往大象身上抹去,有玩性大的象,自己先滾進河裡沾了滿身泥。
這一盛況引來周邊村鎮上不少前來圍觀的百姓,一時間下水的,戍防的,牽牽拉拉倒有千八百號人。
京師赫舍族人不多,因當年先聖太君的緣故,祖先們都有封爵,但這麼多年,爵位早已失了,大象也變成宮中御用的吉祥物。不過沐象這個節日倒是傳承下來,朝廷允許他們每年聚在京郊河畔,沐象祈福,算是恩典。
裴宛也在,一身太子常服叫大象噴了濕淋淋的水。
「你得這樣。」李仁卿說道,他挎著個果籃來到河邊,本想打個樣,沒承想一眨眼便被幾條長長的象鼻包圍。
倒是裴憲有樣學樣,舉著顆蘋果餵給小象吃,那小象個頭還沒他高,卻也有幾百斤沉,一旁侍衛護著他,把果子塞給小象,可惜小象年紀太小,還不太會吃果子,吃一半掉一半,惹的眾人直發笑。[注①]
裴憲蹬蹬蹬跑向裴宛,仰手要抱:「太子哥哥,帶我騎大象!」
「不怕嗎?」
裴憲搖搖頭:「不怕!太子哥哥保護我!」
裴宛長臂一攬,抱起裴憲,上了象鞍。
……
帶孩子騎了好一會兒大象,又在赫舍族人這裡用了飯,走時族中長老千恩萬謝,連連道明年還盼著殿下再來。
李仁卿笑道:「他們自然還想著你再來,你不來,戶部壓根不批這筆沐象銀子,連象園也難鬆口,倒是白耽誤你半日。」
裴宛已經換過了衣裳,一襲霜色葛紗袍,腰間繫著竹青色如意絛,這樣尋常公子的打扮,倒顯得他有股子倜儻勁兒。
只見裴宛笑了笑,道:「地主老爺,就只半日光景,也不容我這長工歇歇?」
李仁卿拱手討了個饒,倆人說起正事。
先剛用飯時,幾個赫舍族人都提起了老家鄴州,說京師里最近忽然多了許多往來鄴州的客商,都道如今在戶部掛了籍的商人可以憑勘合使用驛站,走官路進出鄴州,因此族裡不少年輕人便都生出了回老家闖闖的想法。
「看來這半年,路大人政績卓著吶!」
「頭先時候是很艱難,索性他們自己挺過來了,山路一開,鄴州百業就有希望。」
「三哥兒說的是。」
其實路金麒在鄴州的行事,李仁卿時任吏部侍郎,考績官員,派出的觀察使自然有所匯報。知道他的艱難處境,鄴州山高皇帝遠,豪紳和舊官場盤根錯節,想要做實事,上下孝敬不說,備不住還得挨悶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