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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今日是除夕,大多數商鋪都提前收了工,趕到家中一家子人團聚守歲。往日通宵達旦的九環街也異常冷清。離娘囑咐令松去的幾家,已經是她能想到的可能仍營業的地方。
月皊挨著離娘坐下,望見放在一旁的琵琶,詢問:「你剛剛唱的歌謠我從未聽過,也完全聽不懂。是你家鄉的土話嗎?」
「是。」離娘點頭,「原來我沒有告訴過你嗎?我是姚族人。剛剛那支曲子也是姚族的語言。」
月皊愣了一下。這事兒她還的確不知道。姚族以前也是個小國家,可惜地方小,風雨飄搖多年,最後不得不俯首稱臣,由國變成族。
姚族可太遠了,月皊以前從未接觸過那裡的人。她琢磨了一會兒,說:「我隱約記得不知是誰說過姚族美人特別多。好像還有一種風俗,姚族有一些貴女一生只以牛乳、羊乳為食,為了膚白?不過應該是胡說的吧,哪能一生都吃乳類?」
月皊一想到一輩子只吃一種食物,旁的美食都不能碰,就覺得很可怕。
離娘笑笑,道:「不是胡說,的確有這樣的貴女。卻不是一出生就如此,而是要等到六七歲,看出了模樣,挑著好看的培養成貴女。」
月皊驚訝地睜大了眼睛。原來那些傳言是真的?
離娘一邊給月皊倒茶水,一邊柔聲說:「然後將這樣的貴女送到周邊的國家,祈求和平。」
離娘放下茶壺,沉默了一會兒,才說:「我母親就是這樣自小被挑中的貴女。」
那些幼時聽來的,帶著些傳奇色彩的故事,忽然變得殘忍起來。月皊蹙眉詢問:「那、那伯母現在在哪呢?」
「早就不在了。」
「是我不好,我不該提到這些……」月皊心裡頓時攀上了歉意。
離娘卻只是笑笑,用手指頭點了點月皊的額頭,軟聲道:「不必這樣。在我很小的時候母親就不在了,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。」
她又溫柔問:「剛剛的歌謠好聽嗎?」
月皊點頭。
離娘便抱起琵琶,輕撥琴弦,重新唱起故土的歌謠。她很小就離開了姚族,來到中原。為數不多會的幾支姚族歌謠都是小時候跟母親學來的。
月皊安靜地聽著。雖然聽不懂,卻也覺得姚族的語言很是柔情。
窗牖開著,河面飄著一盞盞紅色的河燈。瀲灩的水面上,映出天上的弦月和繁星,還有時不時綻開的煙花。
月皊忽然覺得自己的日子也沒那麼難過,阿娘和姐姐都還在,雖然今時今刻不能聚在一起,可她們都在同一輪月下。
又過了一會兒,令松終於回來了。不過離娘讓他去買的東西,他也只是買回來一半而已,其他幾家都提前歇了業。
月皊讓令松和花彤也過來一起坐下吃東西,勉強也算熱熱鬧鬧。
紅兒捧著一支紅梅跑進來的時候,看見這麼多人懵了一下。
「怎麼這麼早回來了?」離娘詢問。
紅兒撇撇嘴,將懷裡捧著的紅梅放進青瓷細口花瓶里,然後才走過來挨著離娘坐下,嘟囔著:「怕你一個人孤零零唄,沒想到這麼多人。」
紅兒亮晶晶的眸子轉了一圈,望向月皊,她忽然起身跑到月皊耳邊低聲說:「三娘子,你幫忙勸勸,讓我們娘子別這麼擰巴,有高枝不攀,傻得要死!」
離娘隱約聽了個大概,嘆了口氣,板起臉來:「紅兒。」
「我什麼都沒說!」紅兒吐了吐舌頭,立刻退開。她從桌上盤子裡拿了雞腿,說:「既然有客人陪著娘子,那我自己出去玩啦!」
說著,紅兒哼著小曲兒跑下了畫舫。
離娘剛想開口說話,外面忽響起一陣陣煙花爆竹之音。月皊扭頭朝窗外望,又忍不住走出舫內,立在舫頭,抬起臉來,邀望著夜幕里一朵朵的煙花。
過去十七年,錦衣玉食。多漂亮多盛大的煙花都見過,不過爾爾。沒想到今朝躲在這裡來,再看於黑暗中綻放的絢麗色彩,竟是另一番心情。
離娘亦跟著走出舫內,立在月皊身側,與她一起仰望著絢燦的夜幕。
待好長一陣的煙花結束,夜幕暫時歸於平靜。月皊才側轉過臉,望向離娘,說:「紅兒剛剛讓我勸你。」
離娘含笑搖頭:「什麼高枝不高枝的,別聽她胡說。」
這些過於私密的事情,似乎不該過問。月皊猶豫了一會兒,還是問出來:「紅兒說的……是大殿下嗎?」
「四年前,我得大殿下所救。後來他突然出事被陷害趕去邊地。再見時,我已經成了玉瀾畔迎來送往的笑臉人。他於我是救命恩人,可他卻覺得當年匆匆離京前沒有將我安排妥當,待我多了絲不該有的愧。」離娘頓了頓,「僅此而已。」
離娘望著河面一盞盞飄搖的河燈,說得雲淡風輕。
聽了離娘的過去,月皊聽得唏噓。人這一生的命數,說不定何時會有變數。她為離娘所遇的挫折心酸,又輾轉想到自己。
她有時可以安慰自己如今也不算很差,可更多時候還是忍不住酸楚。尤其是這樣熱鬧的除夕夜。遠處斷斷續續的煙花爆竹聲,越發襯得她影單影只。
明明只能聽見煙花爆竹聲,可她好像能聽見從家家戶戶傳出的歡聲笑語。
「廿廿,你怎麼哭了?」離娘拿著帕子給月皊擦眼淚,「今天可不許哭哦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