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確定車牖遮得嚴實,月皊這才去拿竹箱裡的衣裳。海棠春的老闆讓人抬了兩箱子送來車上,還有幾箱子則另外驅車送去江家。
月皊再次望了江厭辭一眼,才去拿竹箱裡的衣裳,這些衣裳雖都收在一個寬深的竹編箱子裡,可每一套又都格外用一個扁平的薄木盒收好。月皊也沒挑,抱出最上面那一盒。
本是坐在江厭辭對面的月皊猶豫了一下,抱著衣盒起身,挪到江厭辭那一側的長凳,縮在車輿最里側,後背抵在車壁。
江厭辭看了她一眼,側過身,面朝車前,不去看她。
月皊將裝著衣裳的木盒抱在懷裡,一雙眼睛仍盯著江厭辭,一動不動。
車轅轆轆,馬兒偶爾哼出粗重的鼻音。車輿外,時不時傳來小販的叫賣,還有不知誰家孩童追逐嬉戲的聲音。
江厭辭聽著外面的聲響,只覺得身後的人過分安靜。不過他再一想,她一直都很安靜。
近兩刻鐘之後,身後還是沒有動靜。
江厭辭皺了眉,問:「你換好了?」
沒有答話。
江厭辭疑惑回頭,看見月皊仍舊穿著舊衣裳,懷裡抱著衣盒。她身子柔軟貼著車壁,隨著馬車忽然的一下顛簸而晃顫,偏皓白的細頸卻僵得直直。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,卻也快要裝不下眼眶裡的水霧。
見江厭辭望過來,月皊趕忙低下頭。隨著她蜷長眼睫垂下來,蘊在眼裡忍了很久的淚珠兒也瞬間跟著掉落下來,落在她抱著衣盒的手。
江厭辭懵了一下,一時之間並不知她為什麼哭。
他默了默,忽然微微探身,長指掀開牖前幔簾,將窗推開。從半開的窗牖望向車外。
月皊很清楚剛剛江厭辭一直沒回頭,並沒有唐突之意。她一時覺得在鬧市的車輿內更衣接受不了,一時又反思是不是自己小題大做。她飛快地用手背蹭去臉上的濕意,抬起眼睛望著江厭辭。
她覺得自己得解釋點什麼,偏又笨拙地不知道怎麼開口,只能眼巴巴望著他。
月皊還沒想好如何開口前,江厭辭先喊了停車。
月皊抬著眼睛仔細打量著江厭辭的神色,可是他的視線並沒有落過來,而是拿走了她懷裡抱著的衣盒,下了車。月皊的目光追隨著江厭辭,直到看著他立在車輿外轉過身,望向她。
四目相對,月皊擰了擰眉,恍然他在等她。她這才急匆匆扶著車壁下了車。
江厭辭帶著月皊又進了一家成衣店,隨手指了一片衣物,讓店裡的人送去江家,然後問了更衣間。
聞言,正琢磨著也不知道自己眼睛還紅不紅的月皊驚訝地抬起眼睛來。
「娘子這邊請!」店裡的女夥計笑盈盈迎過來。
江厭辭將手中的衣盒遞給她。
月皊悶悶的「哦」了一聲,伸手去接時,唇角終於忍不住翹了翹。
說來也巧,月皊隨手拿的盒子裡裝著的,正是她在海棠春第一眼看中的那條鵝黃的卷霧紗罩著的瀾絲裙。
月皊從更衣間出來,走向背對著她的江厭辭。
「三郎,好不好看?」她彎著眼睛詢問。待江厭辭轉過身來,她慢悠悠地轉了個圈。
裙擺花兒一樣綻開,裙尾的金銀小鹿歡快跳躍著。她停下來,綻起的裙擺徐徐歸於平靜,那層如雲似霧的薄紗卻還未盡落,一時間讓她像踩在雲朵上的九天仙子。
陪著月皊去換衣的女夥計也看呆了。再好看的裙子也要看穿在誰身上,這條裙子裹在月皊身上,旁人恐怕再也不敢穿同款,只怕被比成魚眼珠子。
直到那層薄紗也徹底安分下來,江厭辭才將落在她裙擺上的目光上移,望著她柔亮的眸子,「嗯」了一聲。
她的眼睛帶著笑,歡喜藏不住,完全看不出剛剛還在委屈地掉眼淚。江厭辭忽然覺得小姑娘的悲喜竟是這樣簡單,又可愛。
「走吧。」他說。
「等一等……」月皊朝一側的黃梨木長架走去,仔細去瞧上面掛著的衣服。
好半晌,她拿了兩身衣服朝江厭辭走回來。
一件寶藍色,一件正紅色,都是男衫。
她彎著眼睛笑,說:「三郎生得明艷,穿亮色更好看。」
這倒是江厭辭頭一遭聽人當面這樣評論他的長相,他在「明艷」二字上多品琢了一下。
店裡的夥計自然不會錯過任何做生意的可能,馬上順著月皊的話說,還邀江厭辭去試一試。
「不用試了,裝好送去江家。」月皊將衣服遞給夥計。江厭辭身上有傷,她擔心他換衣不方便,再磕碰了他的傷。
想到江厭辭身上駭人的傷,月皊收了笑,說:「是該回去了呢。」
兩個人回到馬車旁,月皊先扶著車壁鑽進了馬車裡。江厭辭立在原地,回頭朝一間茶肆望了一眼,他收回視線,不動聲色地登上馬車。
月皊瞧著江厭辭登車時身量筆直,不像她需扶著些什麼。她琢磨了一下,想著等下回也試試什麼都不扶著登車,好像身姿更好看些!
孔承澤坐在茶肆里,眼睛死死盯著遠去的馬車。他的手握著一個白瓷茶盞許久未動,甚至手指朝一側微傾,茶盞裡面的茶水溢出來,流在他的指背上,他也渾然不覺。
自從在海棠春巧遇了月皊,他便鬼使神差地跟蹤了她好一陣。如今看著江府的馬車遠去,知道她要回府了,他也沒辦法再繼續跟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