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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皊垂著眼睛,長長的眼睫蓄下兩道月牙彎影。她也不去看母親,始終低著頭,望著自己的裙角,低聲說:「想好了……」
華陽公主的心情忽地緊張起來。
月皊勉強扯起唇角來,扯出一個溫順柔和的淺笑。她軟聲說:「我留在這裡,阿娘瞧著我的處境會心酸。日後三郎娶了妻,迎正妻前先納了妾是給三郎未來的夫人添堵。」
「三郎應該有一段舉案齊眉的好姻緣,就像阿娘和阿耶那樣沒有旁的人。我也應該勇敢一點,不能……」月皊抿了抿唇才能繼續說下去,「不能那麼依賴著三郎。」
她努力去笑。
「我今天去看望了一個友人。我們說好啦,要一起開香粉鋪子呢。阿娘,我也能好好照顧自己、養活自己。一定能的。」
眼淚掉下來,她趕忙擦掉,再笑著說:「我都長大啦,不能天天賴在阿娘身邊啦。不過我會經常來看望阿娘。或者阿娘去看望我也好呀。」
她去拉華陽公主的手,雙手將阿娘的手攥在兩隻手之間,用力攥緊,給自己勇氣。
華陽公主亦跟著落了淚。她顫著手,將月皊摟在懷裡,緊緊地擁著,一下又一下輕拍著月皊的脊背。
「好,好……好!」她顫聲,卻除了一個「好」字,再說不出其他的話。
女兒終究是走了她覺得正確的路,可是到了這一步,她心裡又萬分的捨不得。如果有選擇,她也希望女兒永遠長不大。可是命運就是這麼殘忍,那些苦難的經歷伴著月皊,終究是會影響她一生。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無憂無慮了。
月皊安靜地偎在母親的懷裡,對未知的未來有著茫然的畏懼。可是母親溫暖的撫慰像一種鼓勵,讓她不得不微笑起來堅強地往前走。
·
翌日,華陽公主帶著女兒去寺中上香。
她每年今日都會去寺中祈願,每次都帶著江月慢。只是今年多了兩個人,不僅格外帶了月皊,還多了個江厭辭。
清安寺坐落在一處山脊中,被群山環繞著,占地不小。寺廟中人來人往,不僅是大富大貴之戶,也有許多尋常百姓。
偶爾能遇見些認識的人,每個人都要會不自覺將目光落在月皊身上。
華陽公主一直牽著月皊的手,並沒有讓月皊故意避開見熟人。
江厭辭對拜佛這種事並沒有什麼興趣。他將目光落在月皊的面頰,看見一張乖巧的笑臉。
他再抬眼,望向立在月皊對面的人,那婦人明明在與華陽公主說話,目光卻一次次悄悄打量著月皊。
江厭辭皺皺眉,再看向月皊臉上的笑容,心下便生出些厭煩來。
月皊跟在華陽公主身邊見過好幾波熟人,終於略空閒下來,跟著母親和姐姐去了茶室暫歇。
月皊好奇地打量著牆壁上的經文,又從開著的窗戶朝外望去,看見一大片紅燈籠。
遠處有一棵很高的古樹,樹上懸著一道道紅綢。樹下坐了個僧人,在僧人的面前擺著木案,正有人在僧人面前求解簽文。
通往那棵掛滿紅綢的古樹的必經之路兩側掛滿了一盞盞紅燈籠,每個紅燈籠上隱約有字跡。
華陽公主瞧著月皊看得出神,出聲道:「那裡可以求平安符,你想過去轉轉嗎?」
華陽公主環顧茶室,見江厭辭並沒有跟進來,便道:「若你想去,讓馮嬤嬤跟著你。我和你阿姐還要等慧悟大師過來,不能陪著你。」
月皊猶豫了一下,才點頭說好。
倒也不是因為想湊熱鬧。而是因為這是她第一次來寺廟。以前都是阿娘和姐姐給她求平安符,她這次好不容易來了寺中,想給阿娘、姐姐,還有三郎,各求一道平安符。
有人正往那邊的古樹去,有人已經從那邊回來了。兩旁懸滿紅燈籠的小路,人來人往。
月皊靠邊往前走,默默望著懸掛得並不高的紅燈籠。原來每一個紅燈籠上都被人寫了願望。因為寫下心愿後要懸掛起來,所以才故意設得這樣矮。
月皊一邊往前走,一邊瞧著每一個燈籠上的心愿。
燈籠之上的心愿大多是許願高中、姻緣,家人安康,也有些讓月皊忍俊不禁的小心愿。
比如——
「希望阿娘包的包子裡能多放點肉。」
「隔壁孫家的那狗趕緊拴上行不行。」
「下次見到她,一定不會再臉紅結巴了。」
月皊專注地瞧著燈籠上每一個或大或小皆真摯的心愿,唇角彎了又彎。
一陣風吹來,懸在路兩旁的燈籠霎時擠擠撞撞地跳起舞來。月皊面前剛瞧過的那盞燈籠忽然就被風吹落了。
月皊彎腰,去撿燈籠。
她的手還沒碰到燈籠,視線里出現一個男子修長瑩白的手。食指上套著一枚很細的翠玉扳指,很是眼熟。
月皊緩慢地顫了顫眼睫,垂眼靜默了片息,待落在地面的燈籠被對面的人撿了起來,她才遲緩地站起來。
李淙將那盞燈籠掛起來,望著上面那句筆畫亂飛的——「下次見到她,一定不會再臉紅結巴了。」
良久,他徐徐將目光收回來,沉靜的視線落在月皊的身上。
月皊抬起臉來,唇畔掛著得體的淺笑,她望向李淙,略彎膝福了福,平靜開口:「殿下。」
李淙喉間微動,終是壓下了言詞,輕輕頷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