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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太太話說得委婉。非貧民之家,越是權貴門第面上的競爭和暗地裡的手段越是不乾淨。實則老太太心裡很是擔憂江厭辭大字不識一個。為恭賀江厭辭歸家的慶宴已被她儘量往後拖一拖,可書畫籌的事情卻躲不過。
書畫籌是好些年的習俗了。京中權貴富得流油,聖上便想了這麼個法子。每年舉辦一場拍賣,所得充為軍餉。這拍賣之物正是京中高門子弟的字畫。
江家,開國時便被賜了爵。世襲罔替了幾代,論門第底蘊,在整個長安也能排上前三。皇家公主多不勝數,江家這樣的世家高門在整個長安卻是有數的。
當年江眠風與華陽公主成親,都沒人敢說這是尚公主。嫉妒華陽公主的旁的公主,竟酸溜溜地直言華陽是高嫁。一時惹為熱談。
這書畫籌,江家自然要交東西上去。
江厭辭臨走前,老太太忍不住又多督促了幾句書畫籌的事情。望著江厭辭走遠的背影,老太太不由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場書畫籌……
他的眠風啊,出盡了風頭。玉案一擺,揮筆瀟瀟,一字千金,求購者排成長龍。
「唉。」老太太嘆息。
她心裡有數,自眠風病逝,江家的風光正在逐漸暗淡。
老太太暗暗下定決心,給江厭辭娶的妻不僅要知書達理,更要聰慧有才!
劉嬤嬤從外面進來,稟話:「老太太,孔家娘子來了。」
「誰?」老太太頗為意外,「孔兮倩?」
因為江雲蓉的婚事,兩家已經徹底鬧掰。孔兮倩怎麼會忽然登門?
「想來孔家也想緩和緩和關係。」劉嬤嬤說。
老太太點點頭,讓人請孔兮倩進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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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厭辭從老太太這邊離去,回到觀嵐齋,剛走進庭院,遙遙看見江雲芽被婢女牽著往屋裡去。
小廝令松迎上來稟話:「殿下,大皇子派人遞話過來,白家那邊已經答應了。」
李漳送過來的這四個小廝,並非尋常家僕,要麼進過軍營要麼在禁軍當過差。個個身手了得,也個個冷著臉。
月皊彎腰,牽起江雲芽的小手。她想牽雲芽到院子裡,一抬眼望見了江厭辭,便立在門口不進不出地猶豫起來。
江厭辭轉身,出了府。
他去了一趟白家。
白家老爺以前也在朝中當過官。一場禍事使得兒女喪命,他一下子病倒,也藉此辭了官,變賣了舊宅,在這燕子巷買了個不大的宅子,夫妻兩個不問外事,頗有幾分隱於鬧市的意思。
外人都說,老兩口一直都沒從喪子之痛中走出來。
江厭辭對京中不熟,他托李漳尋一對夫婦,要求為人和善且無子女。
李漳很快給他尋到了,正是白家老兩口。
江厭辭立在巷口,遠遠望著白家門前。老兩口坐在門外樹下,正在給他們養的一隻看門狗洗刷毛髮。
「再跑到泥巴里打滾揍你!」白老爺揮了揮手裡的木枝。
白夫人笑著拍了拍狗脖子:「快跑快跑!」
那大狗並不跑,反而跑去用脖子蹭白老爺的腿。
「走走走去!」白老爺趕它。
大狗忽然甩了甩身上的水,甩了兩個人一身。
白夫人抱怨,白老爺拿著木枝嚇唬它。只是老兩口臉上都帶著笑。
江厭辭收回目光,轉身離去。
江厭辭從不是個心善之人,沒有太多憑空而生的多餘憐憫。初見月皊時,她於他只是個陌生人。先冷眼觀察,是他一慣的作風。
後來華陽公主來了信。他雖然沒有看見華陽公主給月皊的那封信中說了什麼,可從月皊的反應也能猜出二三。
於是,他有了決斷,並且很快付之行動。甚至沒有等華陽公主回來。
知曉自己是江家嫡子,江厭辭對這些年錯失的富貴並無惋惜。他並沒有怪誰,人世間富貴與榮辱不過過眼雲煙。
他更不可能遷怒一個無辜的小姑娘。
他也不需要留月皊在身邊當一個小妾,如此折辱人家。月皊回到江府,一切都那麼熟悉,偏身份大變,心中會是怎樣的酸楚難過。那些落差、那些惡意,不會因為她彎著眼睛笑而不存在。
也不知道她夜裡蒙著被子哭了多少回。
江家,不適合她。
小妾的身份,更不適合她。
所以,江厭辭給月皊重新找了個新家,沒有那些舊地重遊的酸楚唏噓,讓她以白月皊的身份重新開始。
等華陽公主回來,他會再勸華陽公主收月皊為義女。有了這層身份,她日後受到的冷言酸語當會少很多。
至於給他當過小妾的污點,遠不及進過牢子去過教坊。江湖人講究不拘小節。江厭辭覺得月皊雖然是個嬌氣的小姑娘,可是她也能坦然面對。
江厭辭眼前浮現月皊彎著眼睛笑的模樣。
再往前走沒多久,江厭辭隱約聽見了求饒聲。他尋聲而去,看見幾個人將一對姐弟堵到死胡同。
他習慣性地去摸腰間的佩劍,卻摸了個空。
江厭辭皺了下眉,隨手解下腰間那塊碧綠的玉佩,隨手一擲,然後轉身而去。
那枚價值連城的玉佩在他轉身後四分五裂,朝著那幾個地痞而去,似有眼睛般準確從後心刺入。
拼命求饒的姐弟兩個哭著抬頭,茫然地看著倒在腳邊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