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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張太醫原話是, 醫石罔效。」玉痕垂著頭,恭敬應答。
「嚴家這時必要作妖。」沁嘉蹙眉, 見蕭容昶面色冷凝,用哄小孩子的語氣道:「你無需擔心什麼,想做什麼放手去做就是, 嚴嵩的身家性命都在本宮手上,知曉你是本宮的人,討好還來不及呢。」
蕭容昶垂眸,看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離開, 神情變得晦暗不明。
「倘若,臣要抄嚴嵩的家,甚至要他的命呢。」他跟著起身,站在她身後一尺的距離。
見那道清麗秀致的背影僵了僵,輕笑了聲,語氣散漫:「臣不過隨口一說,殿下不必緊張。」
沁嘉沒再管他,匆匆走了。
即便是商賈出身,再上不得台面,那也是太皇太后的母族,是她和皇帝正兒八經的親戚。
怎麼可能說抄家就抄家。
但聽他剛才的語氣,倒像跟嚴嵩私底下有什麼仇怨似的。
五年前她仔細調查過蕭容昶的身世,確定就是一般的寒門士子,且他是家中獨子,十三歲就考中秀才,在當地很有名氣。
來到慈安宮,皇帝已經跪在太皇太后床邊很久了,在他後面還跪著滿宮妃嬪,以及嚴家人。
看沁嘉進來,桂芝嬤嬤伏在太皇太后耳邊說了句什麼,那張行將就木的枯瘦臉龐竟重新活了起來。
「陛下,太皇太后說,想跟長公主單獨說幾句話。」
想起上回在慈安宮的事,皇帝本能的抗拒,將沁嘉護在身後。
沁嘉反過來安慰他:「陛下不必擔心,沒事的。」
「阿姐……」皇帝抓著沁嘉的手,看見她腕上帶的佛珠,目光閃了閃。
半刻鐘後,人全部撤走。
寢殿冷而空曠,沁嘉跪在床前,第一次發現皇祖母那張過去保養得宜的臉,已是如此老邁。
像是塊曬乾的橘子皮,皮膚全部皴成一團,雙眼渾濁不堪,像是一隻不斷留著淚的風燭,發出昏沉的光。
每個人都會老去,終有一日,她也會變成這個樣子。
沁嘉忽然覺得有些害怕,移開目光,冷不防看見在太皇太后枕上,放了一樣東西。
這是一封草擬好的遺詔,她猜測,是給嚴嵩封侯的。
倘若在江寧推行改革,那嚴家必將很快沒落下去,這道詔書,將是拯救他們的最後一根稻草。
「五年前,你服下那碗雪域紅花,傷了身子,此生都難以受孕。」太皇太后看著她,嗓音嘶啞微弱,如笛子吹空的一聲聲嗚咽。
「可曾有悔?」
沁嘉怔了怔,目光從那道懿旨上收回。
方才腦子裡滿是蕭容昶先前那句話……倘若他是要抄嚴嵩的家,甚至要他的命呢?
她記得嚴嵩還有個異母弟弟,在家一直不受重視。
叫什麼來著……
「殿下,太皇太后問您話呢!」桂芝嬤嬤雙眸通紅,跪在床邊不住擦著眼角。
沁嘉回過神來:「哦,有悔,自然是有悔的。」
當時那一段擰巴過後,想到自己此生不能生兒育女,不免覺得十分遺憾。
「哀家這裡,有一味解藥。」
桂芝嬤嬤站起身,朝身後招了招手,一個身形纖弱,生得年輕俊俏的男人上前來,穿一身寬寬大大的衣服,滿眼誠惶誠恐。
「這是嚴都督的侄兒,也是殿下的堂兄弟,名叫嚴陵。」
沁嘉突然就想起來了,問他:「嚴家二老爺是你什麼人?」
「正是家父。」男子講話間,微微有些氣喘,像是有什麼不足之症。
「嘉兒,你可願與嚴陵生個孩子。」太皇太后掙扎著坐起來,仿佛過去漫長的等待,就為了這一刻。
竟又有了力氣,從枕下掏出個墨色的小方盒,打開後是一枚鴿子蛋大小的藥丸,散發出極苦的味道。
「這是火狐膽製成的解藥,天下只此一顆,能吸收人體內寒氣,讓你順利受孕。」語調稍微拔高,帶著幾分悽厲:「嘉兒,給我嚴家一個帶有皇室血脈的孩子。」
「太皇太后!」桂芝嬤嬤和嚴陵跪下來磕頭,嚴陵更是忍不住連聲咳嗽,臉都漲得通紅。
這真是瘋了……
沁嘉看也不看那顆藥丸,起身欲走,這時,從裡間忽然衝出兩個婆子將她按住。
肩膀被捏得生痛,沁嘉皺眉:「狗奴才,還不放開!」
「嘉兒,就聽哀家最後一次,選嚴陵做你的駙馬。」太皇太后撐著身子,面上帶了幾分哀婉之色。
她在深宮之中煎熬了這麼多年,就因為出身商賈,就連自己的子孫後代都瞧不起她,唯一和自己親近的老五,遭了自己親孫女的算計,死後連皇陵都不得入。
這一生,到最後,她已一無所有。
唯一的牽念,便是讓嚴家後世女子能有個好的出身。
沁嘉轉頭看向嚴陵,問他:「你要做駙馬?」
對方最多二十歲,穿一身月白色長袍,寬寬大大的像掛在身上,目光乍然和她對上,又緊張得捂著嘴猛咳了一陣。
一張臉漲得更紅了,像熟透的蘋果。
「嚴陵自知配不上殿下。」許是被這寢殿的過堂風吹著了,他身子微微發顫,面色越發蒼白。
沁嘉心想,這人看著便是個短命的。
桂芝嬤嬤直接擋在他身前,吩咐那兩個老婆子:「把長公主按住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