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6頁
「臣之前跟殿下說,此生未想要後嗣,是真話,只不過人心貪婪,在與殿下相知相惜後,竟也生出想和尋常人一樣成親生子的念頭,更不想將來孩子如臣這般, 心無所依,歸無所往。」他語調似有不穩, 眼神也有幾分茫然, 像是幽暗的古井翻起暗流。
沁嘉一時失語, 只聽他冷沉的嗓音,繼續說道:「殿下不願成親, 臣不勉強,臣答應過的事情,此生也絕不會反悔, 避孕的法子不少,臣自會替殿下料理妥帖。」
他難得敞開一次心扉,沁嘉卻聽得有些難受。
看他日常的態度,怕是只將陳家當個跳板, 並沒有走心,且他生母的身份也極具爭議,一旦被有心人得知,便是個巨大的把柄。
她深深吸了口氣,輕聲道:「私生子又如何,我朝私生子最後承襲爵位的還少嗎,拿我們皇族來說,血脈才是最重要的,自古成王敗寇,身份都是斗贏的人定下,你是二老爺唯一的兒子,便是將來繼承陳家家主,又有誰敢說半個不字。」
「陳家家主?」蕭容昶眼中浮現幾分嘲意,垂下眼眸:「殿下真會顧左右而言他。」
沁嘉自是知道他想要什麼,不是她不想給,卻是給不起。
仔細思慮片刻,方道:「蕭大人是朝廷重臣,本宮看中你,所以不捨得讓你致仕。」
喜歡一個人,想法子得到,繼而男歡女愛,各取所需……這樣簡單明了的談情方式,是自我保護,亦是她給自己上的一道枷鎖。
她自來有所覺悟,想要得到一樣東西,就必須拿另外的東西來換。
在這紛亂的一生中,沁嘉最先捨棄的是自己的愛情,為了皇權,她曾將自己心愛的男人狠狠踩在腳下,經歷過那樣的傷痛,還有什麼是不能割捨。
眼前這個男人對她而言,是苦悶中的一份慰藉,孤寂時的一晌貪歡,可他又是國家肱骨之臣,在任期間政績卓絕,帶領天晟正往越來越好的方向發展。
天子資質平庸,又還未誕下皇嗣,朝中能臣皆以蕭容昶為首,這樣的局面十年之內都不會改變。
她活著只有一個心愿,便是這皇位,只能由父皇的嫡子嫡孫來坐。
「蕭容昶,我不該招惹你的。」見他仍沉著臉,沁嘉眼中浮現幾分苦澀笑意。
想到昨晚自己與他置氣的事,腦中更添了幾分警醒,她這是怎麼了……這一年儘管聚少離多,卻習慣了事事與他商議,各方面也越來越依賴他,甚至為了他孤身前來江陰。
昨晚更因為他幾句搪塞敷衍的話,情緒便脫離了掌控。
愛是什麼,太奢侈了,她不願想,更不敢要。
她不願做強人所難的事,既然他想要像尋常男人那般娶妻生子,成全她便是。
「我們分開吧,還像從前那樣,你做你的首輔,我做我的長公主。」她聽見自己的聲音,冷靜平和,抬頭對上他陰冷的眼神,說道:「這樣,蕭大人便不必糾結了,你去尋個可以與你成親長廂廝守的女子,本宮定會給你備一份大禮,賀你小登科。」
她習慣了親手將傷口撕開,不過是疼一疼,不妨事的。
看著他逐漸染起怒意的眼睛,記憶仿佛與多年前重合,呵……她可真是會給自己挖坑。
這個人,從一開始就不該碰。
「殿下,可是說的真心話。」他怔怔問了一句,見她面無表情,冷笑了聲,起身默默走了出去。
門打開又合上的聲音,如笛子吹空的嗚咽。
沁嘉雙手抱膝坐在床上,忽然就落了兩行眼淚,撿起床上的枕頭往外砸去,罵道:「滾,都給我滾——」
你想成親,天下女子多得是……
本宮難道還缺了男人不成,回去便找他十個八個面首,日日夜夜輪著玩兒!
可是眼淚越流越凶,沁嘉抱著被子昏頭就睡,卻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,哭得上起不接下氣。
不知道過了多久,明明身體已經累極了,但腦中意識仍然清醒,聽見屋外呼嘯的風聲,想像著那人走在雪地里,頭也不回的離去。
這個冬天,可真冷啊……
第二日待到快正午才起床,梅香進來收拾的時候,告訴她三爺早上來過,見她沒起身,就先出門了。
「哦。」沁嘉悶悶應了聲,嗓音乾澀。
想起來,他今天應是回養父母家中送年禮去了。
「小姐的眼睛怎麼有些紅腫,梅香給您用熱毛巾敷一下吧。」說著,她便轉身去打熱水。
沁嘉走到梳妝鏡前,簡直又要被自己丑哭了,不知是不是知道他早上來過的緣故,心裡忽然好受了幾分。
可是那句話怎麼說來著,天要下雨,娘要嫁人,攔都攔不住。
或許他很快就會想通,果斷娶妻生子,裝作和自己這一段從未發生。
可只要想到他要成親,眼睛就又開始酸澀起來,沁嘉輕輕吸了口氣,轉頭怔怔看著窗外雪景出神。
敷完眼睛,她又往臉上打了兩層粉,披上厚厚的披風,打算去梅花林里散散心。
剛出屋子沒多久,碰上興沖沖趕過來的陳奢,對她笑道:「小叔叔今兒不在家,表妹要不要跟我到鎮上逛逛,這幾天外面可熱鬧了!」
「我們玩兒去便是,提他做什麼。」沁嘉瞪他一眼,率先走在前面,在雪地里一踩一個腳印,走的道彎彎曲曲的。
「好好,我不提便是了。」陳奢跟在後面,見她從頭到腳包裹得嚴嚴實實,才放了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