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頁
天地之間變得安靜極了, 樓下熱鬧街市的叫賣聲好像隔了一道奈何橋。
「放肆——」青雁的聲線一改軟糯,拉長了腔調,語氣中帶著幾分憤怒。像一隻驕傲的孔雀,可惜被拔了漂亮羽毛, 只余色厲內荏。
——她在心裡告訴自己,她不是青兒, 而是面對羞辱的花朝公主施令蕪。
段無錯用指背颳了一下耳輪, 然後轉過臉來正視著青雁。他漆色的眸子臥在一汪靜潭裡, 渡著一層柔和的流光。他聲線含笑, 道:「倘若公主所言為真, 羿國倒是要親自問問陶國皇帝的誠意有幾分。」
青雁心裡頓時一慌。她分明知道段無錯是故意這麼說的,他不大可能會因為這事情,千里迢迢跑去找陶國皇帝對峙。可她是個冒牌公主,所以她會心虛。
她小臉兒一白, 咬了一下軟厚的唇瓣,然後紅著眼睛望向段無錯。她說:「湛王何必逼我?我知自己的不好,所以這幾日才放低了身段,千方百計地討好你。只盼著日後你若知道真相,也念著我的討好而息怒。如今曉得珉王亡妻,我也算為自己謀了個更合適的人選。我是好與不好,不會再做你的妻,還請湛王高抬貴手。」
青雁慘白的小臉蛋上,一雙紅紅的杏眼透著楚楚的委屈。她聲音本就很甜,故意放緩時,又多了一層軟糯。於是她的聲音就像央求一樣,一字一字跳落在段無錯的心上。
「若我非要你做貧僧的妻,又當如何?」
青雁杏眼圓瞪,怔怔望著他,櫻口微啟,不知言語。她耳邊迴蕩著段無錯剛剛說的話,反覆分辨。
「嗯?」段無錯將雙手搭在青雁身子兩側的窗台上,而後慢慢彎腰靠近她,想要更近地去探究她這雙帶著驚慌的鹿眼裡的秘密。
青雁又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檀香。她腦子裡是空的,心裡是慌的。隨著段無錯的靠近,身子已經本能地做出反應,不由自主地向後仰。
可她坐在窄窄的窗台上。
段無錯的渾話繼續慢悠悠地鑽進她的耳朵。
「曾委身於他人也沒什麼不好,經驗豐富,趣味也變多。如醉人美酒,是那甘泉不會有的別樣韻致。」他一身僧衣,一副出塵貌,偏偏雲淡風輕吐出驚人言,一本正經的混帳德性。
青雁櫻口哆嗦了一下,她望著段無錯開開合合的薄唇,伸出手來捂住自己的耳朵。
段無錯眼尾堆了一抹風流。他越發俯身,握著青雁的袖腕,拿開她的手,湊到她耳邊繼續低聲說:「貧僧青燈苦佛受佛門五戒所困,若得公主指點嘗魚水之歡實乃人間至愉。」
青雁使勁兒掙開雙手,只想逃開段無錯如網似囚的目光,和他的渾話擾襲。她忘了自己坐在窄窄的窗台上,一邊推著段無錯一邊身子後仰。直到整個上半身栽出去,她才驚呼一聲,急急伸手胡亂去抓,抓住段無錯的僧衣衣襟。
段無錯沒動,雙手仍舊搭在青雁身子兩側的窗台上,他含笑望著她驚慌的眸子,從容而優雅。只是想起他滿口的渾話,只覺得這張好皮囊下藏著禍心。
涼風吹過耳畔,青雁是真的怕了。怕這樣從三樓摔下去。她用力抓著段無錯的衣襟,他身上松松垮垮的僧衣被扯亂,露出裡面雪鍛中衣。窄腰上隨意一系的青帶,就這樣緩緩落了地。
段無錯從窗戶望一眼珉王經過官道的車隊,不急不緩道:「公主不必如此心急。這大庭廣眾之下寬衣解帶似為不妥。」
青雁耳朵發燒,鬆了手。她伸手胡亂去抓窗戶,手心磕過窗欞跌下去,她身子跟著一跌,連腰臀也往外跌去。
段無錯這才拉了她一把。青雁身子仰懸窗外,段無錯是她唯一的借力點。便隨著段無錯這一拉,她慣性似地狠狠撞進段無錯的胸膛。她是溫嬌的,可他雪鍛下的胸膛冷邦邦的。
隔著一條官道,對面樓宇窗廊間投過來幾道探究的目光。
段無錯關了窗戶,手掌落在青雁纖細的脊背,輕輕拍著她。他似乎在漫不經心地哄著她、安慰她。可是隨著他掌心的每一次輕落,青雁纖細的脊背都會不自然地弓一下。
幾次下來,青雁整個身子都僵了。她一動不動,將凌亂的心跳烙在段無錯的胸膛。
段無錯感覺到了,平靜的眸子裡這才略微染上了幾分別樣的意思。他垂眼看著僵在自己懷裡的小姑娘,若有所思。
於他而言,青雁是個一覽無餘的小姑娘。像一張白紙一樣,清清楚楚寫盡所有小心思。
忽覺自己有些過分,把這小姑娘嚇著了。
不過所有戲弄的前提,是他早已默認會娶了她。自那日得了文和帝意思,他已默認了五分。那夜他去別宮瞧了她的長相,便是默認了八分。
至於她想不想嫁給他,並不重要,根本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。
段無錯扯起唇角輕笑。如此想來,倒又不覺得自己過分。妻子這東西可是要供著一輩子的,怎麼著也得將她養得有趣些,往後的日子才趣味足多。
他撿起粘在青雁裙子上的一顆瓜子兒,放入口中咬開,細微的聲音在過分安靜的包間內,很是明顯。
瓜子兒殼磕開的細微聲音,剛好和青雁的一聲心跳重疊。
像有一層雲霧將青雁籠罩著,這一剎那,所有的雲霧都隨著這一聲細響散去。遙遠的叫賣聲也重新變得清晰起來。
青雁的心跳慢下去,雙頰的緋紅也在退燒,慢慢冷靜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