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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睡得遲明日臉色難看,沒個公主的樣子。」聞溪訓斥。
青雁很想說她帶著幕籬,誰也看不見她的臉色。不過她並沒有辯解,笑著說好,伸了個懶腰,乖乖去睡覺。
聞溪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書,也重新躺下。
有些人生在玉台,有的人從淤泥中掙扎而出。起點本就不同,何必過分苛責?有時候,態度比結果更重要。
盡人事聽天命——聞溪如是想。
翌日清晨,伏泉明冒著細雨,腳步匆匆穿過寺宇,去見段無錯。蓑衣之下,他穿著羿國京都禁軍的甲冑。
「殿下,這是皇后娘娘送來的書信。」伏泉明說道。
「皇嫂寫信予我?寫錯名了吧。不看。」段無錯隨手一扔,將信扔進炭火盆。
「這是兵部鄭將軍送來的信。邊境戰事不平,朝中多位武將前幾日跪在長安殿,請陛下派遣殿下……」
段無錯打斷他的話:「本王暴戾,至永晝寺修身養性接受佛法薰陶。佛門五戒一戒不殺生,本……貧僧深以為意。怎能因紅塵凡事破戒誤修行。阿彌陀佛。」
伏泉明目瞪口呆。
段無錯起身,邁步出去。
「殿下要去何處?」
段無錯立在檐下回過頭來,一身青色僧衣乾淨無雜。
檐下雨滴綿綿淌落,晨曦的光發白,將世間萬物鍍上一層柔和的光影。
縱是男子,縱是早就知道段無錯容貌。此刻,伏泉明望著逆光昂立的段無錯,還是怔了一下。
璞玉為骨,仙人持筆,才能描刻出這般鍾靈毓秀之人。文人墨客所造所有形容男子好容貌的詞用在他身上,都顯累贅。
若說他風光霽月風度翩翩,舊時談笑間將近萬人削為人彘烹為狼獸食。
若說他暴戾冷血,偏又生了這樣一副惑人皮骨。笑時,如沐春風。怒時,笑眼含悲憫。
湛王段無錯。
他是羿國的神。
「去聽聽老和尚們今兒個早課念什麼經。」段無錯拿起掛在門口的斗笠,緩步往外走。
一個小和尚在院子裡掃磚路上堆積的雨水。
段無錯經過時,腳步未停,隨口說:「不二,跟著一起去聽聽磨磨性。」
追出來的伏泉明看清不二的臉,頓時呆住了。這……分明是當初他的上司,如今怎麼剃度當了和尚?
不二沖伏泉明聳聳肩,摸了摸光頭跟上段無錯。
不二自己也挺懵的,明明是湛王代帝出家,被剃了頭髮的卻是他。他這滿頭青絲不是永晝寺里的大和尚給剃的,而是山寺歲月長,段無錯閒來無事拿他的腦袋瓜練刀法。還不是一次剃完,哪日開心了剃一撮。
能讓湛王親自操刀剃頭,這是多大的榮耀?不二一臉驕傲地摸著自己的光頭。
當然了,最初時他也是怕的,生怕王爺一個興起,手裡的刀子向下一戳將腦漿挖出來研究什麼新糕點。
伏泉明也撓了撓頭。他沒想到自己的上司剃了光頭不戴帽子後竟然這麼矮。這僧衣一穿,還……挺秀氣的。
今日一早,雖然仍舊淅淅瀝瀝地下著雨,但是瞧著天氣不會再像昨日那般惡劣。李將軍便帶著和親隊伍下山。畢竟是佛門之地,有女眷居住總是不宜。只是可惜,近百人收拾好行囊準備下山,走了沒多久發現山路結了一層冰。想來下方的官路上也是濕滑難行,不得不折回來,再留宿一日。盼著今日艷陽高照將路上的冰化開,更容易前行。
至於何平,李將軍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他。不過兔子急了還咬人,何平知道這樣的大秘密。又是在羿國的地盤。所以李將軍只是派了些侍衛追蹤何平下落,暗中處理。至少在青雁成功騙過羿國皇室前,不敢聲張。
李將軍去向方丈道謝,青雁和聞溪往昨夜休息的客房去。吸取了昨日的教訓,這次她們兩個身後跟著四五個侍衛。
還沒走過石門,青雁就聽到了那夜的熟悉聲音。她剛邁過石門,看見迎面走來一高一矮的兩位僧人。後面還跟著個人,不是和尚。她很快將目光落在了個子高的那一位僧人。
即使昨天晚上這個酒肉怪和尚只是為了防止她壓壞了他的花,可到底是救了她。不管出於有意還是無意,她都該道謝。
青雁停下腳步,候在路邊,待段無錯走近,她才開口:「和尚,昨天晚上謝謝你。哦……那件袈裟我交給了寺里的小和尚,他說他會問清楚是誰的袈裟,給你送過去。」
段無錯停下腳步,略抬了抬斗笠,看向青雁。
濛濛細雨落在她的頭上,柔軟的髮絲霧漣漣。嬌小的身子藏在半身長的幕籬紅紗下。紅紗也濕了,不再輕盈,沉甸甸地墜著。
「瞎。」
青雁怔了怔,驚訝地抬起眼睛,這才看清段無錯的臉。緊接著,又是一怔。
段無錯摘了斗笠,扣在青雁的頭上。他隨手一扣,是歪的。青雁急忙將擋了視線的斗笠擺正。她望著段無錯轉身的背影,脫口而出:「湛王!」
仔細聽,她的聲音里還有一絲輕顫。
聞溪驚了一下。
話一出口,青雁就後悔了,立刻抿緊了唇。
段無錯停下腳步,轉過身,語氣尋常,似隨口一問:「認識本王?」
「猜、猜的……」青雁一下子變結巴了。巴掌大的小臉兒,也嚇白了。
她是羿國人,從小做丫鬟的時候,沒做好差事,婆子總是掐著腰擰她的耳朵,在她耳邊恐嚇:「連這點活兒都干不好,落在湛王的手裡敲斷了胳膊腿兒煮熟餵狼的命哦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