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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折不喜歡被人迫著做什麼事,他說什麼做什麼全憑心意,剛才金陵九好聲好氣地問,他不樂意自報家門,現在人家言辭咄咄,他又拱火似的開了尊口。
林驚空暗暗咋舌,裴折不愧於「第一探花」的名頭,單是這張吐不出象牙的嘴和欠揍的性子,世間再難找出第二個。
試問誰敢說「天下第一樓當不起」這種話,當著主人的面挑釁,不是狂妄過頭就是缺心眼。
年紀輕輕拿下殿試第三,裴折自然不可能是缺心眼的。
金陵九微斂了斂眸子。
裴折與他想像中的不一樣,他以為裴折會是一個風流儒雅的謙謙君子,但沒想到,這位以溫潤如玉著稱的探花郎會如此狂妄,恨不得頂破天的狂妄,那股子狂勁兒藏在骨子裡,儘管裴折努力隱藏,但言行舉止間還是泄露出分毫。
「原來是裴探花。」金陵九慢悠悠道。
他說完這麼一句就沒了下文,轉頭對著身旁穿黑衣的男人,低聲道:「左屏。」
左屏會意,連忙遞上一塊帕子,他那袖子裡不知道塞了多少條帕子,一塊接一塊,沒有用光的時候。
裴折看著金陵九接過帕子,細細地擦拭指節上沾的血漬,因為時間太久,那血已經幹了,他擦了很久都沒擦乾淨。
狹長鋒利的眉眼中摻了恰到好處的惱怒,襯得金陵九那蒼白的病容鮮活了幾分,裴折指尖一顫,指腹在扇骨上重重地捻了下:「九公子,你大名鼎鼎,是天下第一樓的掌柜,當真猜不出裴某人的身份嗎?」
金陵九擦拭的動作一頓,掀起眼皮瞧著他,沒做聲。
林驚空心道不妙,連忙打岔:「裴大人,你看這情況緊急,不若我們先去處理一下河裡死了人的事?」
裴折「嘖」了聲,對林驚空這種看人下菜碟的行為頗為厭棄,打開摺扇,往林驚空臉上一懟:「上面寫著什麼字?」
林驚空猛地往後仰頭,念道:「別煩裴爺爺。」
裴折一把合起摺扇,極輕地嗤了聲:「知道就好。」
反應過來的林驚空:「……」
裴折隨意地擺了擺手:「林統領,你先帶人去處理吧,看看是要撈屍體還是怎麼,破案這種事,該不會還要我一個沒見過世面的讀書人來教你吧。」
林驚空臉色鐵青,裴折仍嫌不夠似的,咄咄道:「別打擾我和九公子聯絡感情,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,我和九公子之間雖抵不上一座廟的交情,但林統領再摻和下去,恐怕要折壽。」
「那林某就不打擾裴大人的好事了!」
「好事」兩個字,幾乎是林驚空從牙縫裡擠出來的,帶著一絲血味兒,可想而知,他這怒火有多麼強盛。
言罷,林驚空扭頭就走,帶著官兵們離開了畫舫。
金陵九「呵」了聲,意味不明地笑:「我和裴探花沒什麼好聯絡的感情吧。」
「感情是聊出來的,你怎麼就知我們沒有?」裴折用扇子敲著掌心,視線掃過站在金陵九身後半步處的左屏,「月上柳梢頭,人約黃昏後,這個時辰雖有些遲,但夜黑風高好辦事,九公子,閒雜人等都該清走了吧,你怎麼看?」
他問了句「你怎麼看」,意思卻很明顯,是逼著金陵九揮退左屏。
金陵九思忖片刻,抬了抬手,左屏擰緊眉頭:「九爺!」
裴折樂於火上澆油:「聽聞天下第一樓的掌柜說一不二,今日一見,也不過虛言罷了。」
左屏冷聲斥道:「放肆!」
裴折不怒反笑:「禮數也不周全。」
金陵九沉下眸子:「左屏。」
左屏渾身一凜,瞬間低下頭,不再與裴折交鋒,他低聲說了句「遵命」,便離開了畫舫。
「吱呀——」
雕花的畫舫門一關,寒梅香氣繚繞,這香氣之中頓時只剩下他們兩個人。
裴折還沒說話,金陵九率先開口,語氣里有幾分好奇:「你那扇子上的字,怎麼換了?」
沒想到金陵九會問這個,裴折愣了下才反應過來,之前在畫舫外,他開過扇,想來是那時被金陵九看到了,裴折搖搖頭:「沒換。」
金陵九的語氣有幾分玩味:「不是『天下第一美男子』嗎?」
裴折素來自信,從來沒懷疑過自己當不當得起「天下第一美男子」的名頭,此時被金陵九一問,他忽然打從心底生出點不合時宜的羞赧。
一朝突如其來,經風霜歷大浪的臉皮變薄了,裴折低低地笑了聲,索性展開扇子給金陵九看。
習慣使然,金陵九一打眼先看的是摺扇有沒有玄機,他眼睛毒,看出來這摺扇的材質極為普通,和市面上常見的素白摺扇別無二致,一文錢一把的貨。
能吸引人的只有摺扇上龍飛鳳舞的字——天下第一美男子,鐵畫銀鉤依次排開,好不囂張,字如其人,能看出落筆之人的心性。
裴折手腕一翻,將那摺扇掉了個個,反面是更加狷狂潦草的幾個字——別煩裴爺爺。
金陵九的視線從摺扇上移開,落到慵懶笑著的人臉上,拍了兩下手:「高才,裴探花不俗。」
裴折故意曲解他這話,只當聽不出更深層次的意思,順杆子往上爬:「一般,一般。」
一旦遇上厚臉皮的主兒,文字遊戲就沒玩下去的必要了,金陵九哂道:「裴探花不是要與我聯絡感情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