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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大小姐,當年的事,我沒有證據。你母親死後一年,我才進門……我還沒過門的時候,我母親就告訴我,我是去做人繼室的,難免要被人跟原配比較,你母親顧氏素有賢名,貌美且賢淑,又是衛國公府老太太膝下養大的,規矩禮節樣樣都好。她與你父親,在外人眼裡,也是伉儷情深,江仁斌他那時雖還不是通判,但也稱得上青年才俊,連我父親,亦十分看好他,說他日後前途無量……所有人都覺得,顧氏的死,讓他很難過。我母親也勸我,說,『顧氏年紀輕輕便沒了,女婿心裡多少是放不下的,等你進了門,別急著做什麼,要耐心……』我信了,大小姐,你那個時候總是生病,或許是不記得了。我剛做你繼母的時候,常常去看你……但漸漸的,我就發現,只要我去看你,他就會不高興。他那個人,雖文采斐然,但卻算不上個光明磊落的人,連在家裡,對自己的妻子,用的也是官場上的那一套……他去我那裡,卻不碰我,把我帶來的一個丫鬟收了房。」
「我學聰明了,不再去接觸你們姐弟……他反倒像是滿意了一樣,竟又對我和顏悅色起來,與之前冷落我時,判若兩人。我起初以為,他怕我傷害你們姐弟,才暗示我遠離你們,但他自己卻從來不過問你們的事……這很奇怪,他愛顧氏,卻對她留下的孩子從不關照,不念半點舊情,實在冷漠絕情。但那時我太蠢了,沒有看出這個男人溫和外表下的絕情,心中甚至覺得沾沾自喜。做繼室的,最怕的便是活在原配的陰影下……」
「我甚至覺得,他對顧氏根本沒什麼感情。我當時對他和顧氏間的事情,壓抑不住的好奇,還曾私下找了府中的舊人來打聽,才隱約弄清他們的關係。撇去那些細枝末節,其實只有一句話,他與顧氏曾經感情很好,顧氏病後,他收房了個丫鬟,再也不去顧氏那裡了。這對我而言,自然是再好不過的。他對顧氏的絕情,便是對我的溫情。直到這絕情,落在我身上的時候,我才發現自己有多蠢。」
楊氏咳嗽了幾聲,喘了口氣,才繼續說下去,「大小姐應該聽說了,我母家獲罪,險些殃及江仁斌,我兄弟判了流刑,兩家自此沒了來往。但後來的事,大小姐應該就不知道了……」
江晚芙靜靜聽著,沒有打斷楊氏的話。
楊氏苦笑了一聲,道,「後來,我因母家的事,受了打擊,『病』了……怎麼能不病呢,他把我的人,賣的賣、遣散的遣散,我身邊沒留下一個說得上話的心腹。我喝的那些藥,也根本不是治病的藥,而是毒,慢性的劇毒。他想讓我死,還把我的孩子送到別莊,就像當初冷落你們姐弟一樣。大小姐,你們姐弟當年尚有老太太維護,我的孩子卻不會有任何人護著他們了。他們還那樣稚嫩……」
江晚芙聽到這裡,冷冷地道,「你說的這些,跟我母親的死,又有什麼關係?」
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,這句話江晚芙信。但她不信,楊氏會別無所求。人越是要死的時候,想要的越多,不是為自己,而是為活著的人。楊氏為的,只能是她的一雙兒女。楊氏可憐、楊氏被下毒,但這和她有什麼關係,她不允許任何人用母親的死,來做筏子。
楊氏也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,她想博得江晚芙的一絲憐憫,想為她的孩子討一絲庇佑,但前提是,她能給江晚芙有價值的東西。
她平復了自己的情緒,用手擦掉眼淚,低聲道,「大小姐,我的確沒有證據,能證明江仁斌動手害了顧氏。但我可以給你線索,只求你能保住我的一雙兒女。」
江晚芙看著楊氏,沒有說話。
楊氏卻像急了一樣,手撐住扶手,虛軟的身子,一下子從圈椅里滑了下去,整個人重重地跪在地上,她已經病得走不了路了,只能用雙手攀爬到江晚芙腳邊,拉住她的裙邊,低聲下氣,沒有一絲尊嚴的乞求著。
「大小姐,我知道,我以前對你們姐弟做了很多不好的事,我現在很後悔,我真的後悔了。我不該欺負你們沒有母親,我不該那麼做……我害你們,現在報應到我的孩子身上了。江仁斌這麼絕情,肯定還會再娶的,如果繼室像我一樣,誰來護著我的孩子呢?我死了,誰護著他們啊……」
楊氏喃喃地念叨著,眼淚沿著凹陷下去的臉頰,一顆顆掉到地上,瞬時便沒了蹤影。眼淚,是這世上最沒有用的東西了,可一個母親臨死的時候,除了眼淚,又能給她依依不捨的孩子,留下些什麼呢?
江晚芙垂下眼,看著楊氏形容枯槁的臉,絕望痛苦後悔的神色,想到的卻是她的母親。
她奄奄一息的時候,是不是也像楊氏這樣,憂心忡忡地記掛著她年幼的孩子。她是不是會責怪自己,為什麼要嫁給這樣薄情的一個男人?
江晚芙控制不住自己去想這些,她轉開臉,忍住想要湧出來的淚,「我答應你。」
楊氏聽到這句話,先是一怔,繼而灰敗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,但很快便收了起來,像是怕惹惱了江晚芙,她會收回照顧弟妹的承諾,楊氏不敢有絲毫耽誤,立馬開了口。
「我生下眉姐兒和耀哥兒後,帶著他們回娘家。父親高興得喝醉了,來看孩子的時候,說漏了嘴。他跟我說,顧氏還沒有過世的時候,他憂心我的婚事,曾和江仁斌喝酒時隨口提了一句,道,『我那女孩兒樣樣都好,只是婚事坎坷了些。你要是沒有娶妻,我倒真想把女孩兒嫁給你。』江仁斌卻連推辭的話也沒有。我父親酒醒後,我為了此事去問過他,他卻不肯多說什麼了,只朝我諱莫如深地說,『男子有些心思,可以看破,但不能說破。』所以我懷疑,顧氏或許一開始只是病了,但江仁斌聽了我父親許女的話後,動了心思。我父親那個時候,還曾是他的上峰……否則,為何顧氏沒有死,他便與我父親搭上了。除非,他確定顧氏一定會死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