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1頁
副將說,找到宣帝和劉明安了。
陸則脫掉自己身上冷硬的盔甲,才去抱榻上的阿芙,他抱起她,她的頭便靠在他的胸前,如往日他抱她一般,乖順而柔軟,陸則低頭,吻了吻她的額頭,低聲道,「阿芙,你身上好冷,我帶你去暖和的地方。」
懷裡的人,沒有應答他。
……
宣帝已經行將就木了,陸則甚至沒有去見他,他便死了,倒是劉明安,陰差陽錯的活了下來,副將覺得,劉明安一個公主,留下來的話,日後說不定還派的上用場,怕她自戕,還派了幾個人嚴加看守。
這對陸則而言,反倒是件好事。尤其是在知道,是劉明安借宣帝的手,把祖母、母親和阿芙接進宮裡軟禁後,陸則甚至百忙之中抽出空,去見了她一面。
她被關押在最髒污的監牢中,陸則走進去,任由劉明安破口大罵,也沒有一點反應,等她停下後,才淡漠地道,「你激怒我,為求一死……可我怎麼會讓你這麼輕易地死了。你生來就是公主,大概不知道,這世上最痛苦的事,不是跌落塵埃,而是——求死不能。」
說完,陸則沒有理會咒罵的劉明安,他緩步出了監牢,看向一側的獄卒,隨口道,「人守著,難免有鬆懈的時候……拔了她的牙,挑斷她的手筋腳筋……」走到一半,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,回頭道,「指甲也拔了吧。」
獄卒恭敬地應下。
陸則走了出去。今日是他登基的日子,亦是立後的日子,還是阿芙的頭七。群臣都在靈堂前跪著,他走過去,也沒有理睬他們,惠娘抱著孩子,穿著喪服跪在靈堂前,他沒有看那孩子一眼,徑直走到棺木邊。
一陣狂風捲起,靈幡忽的被吹得掉了下來。
靈堂中的太監宮人嚇得噤聲。
陸則回過頭,看見那被吹落的靈幡,落在了惠娘懷中的孩子身上,猶如薄被一樣,正好蓋住了他。那是他和阿芙的孩子,但到現在,他都沒有好好的看他一眼。如果沒有他,阿芙就不會死……
但現在,阿芙的靈幡,掉在他的身上。
陸則沉默著,他走過去,從一臉懼怕的惠娘手中,抱過那個孩子,小小的嬰兒,還看不出像誰,但祖母哪天似乎跟他提過這孩子,說生得像他……陸則看了會兒,沒覺得有什麼像。
他抱著孩子,走到棺木邊,碰了碰棺木,低聲道,「我會帶大他。」
話落,狂風驟然停下了。
陸則閉了閉眼,抱著孩子出了靈堂。
……
景帝在位二十有三,死後其子繼承皇位。後世對其褒貶不一,褒者贊其在位期間,政績累累,徹底掃除蒙古瓦剌威脅,開疆擴土;貶者則說他來位不正,窮兵黷武,好戰逞凶……
但坊間議論得最多的,是他的枉顧禮法,肆意妄為。
登基當日,封亡妻為後,且此生未納一妃,都察院磕破了腦袋,他也置之不理。而那位被他視作此生摯愛的亡妻,則未葬入皇陵,景帝將後宮拆了,將皇后葬於此,離他的寢宮只有幾步之遙,此事亦有數名諫臣死諫,血濺三尺,景帝未理。
更有傳言,景帝壯年退位,而後陡然病逝,並非簡單的病逝,而是追隨亡妻而去。當然,這段並未被史書記載的說辭,被大多數人視作謠言。
直至景帝之子孝帝過世,其子繼位,當年秘而不宣的史冊被翻出,才真正確定,當年的「謠言」,並非謠言。
……
「所有的事,我都替你安排好了。該殺的朝臣,我已經殺了……邊關也再無威脅……這是給你留的人,你想用就用,不想用就算了,反正我死了,也管不了你做什麼……」陸則把名冊遞給兒子,他一件一件叮囑著,說到最後,終於覺得煩了,停了下來,「就這麼多吧。你出去吧……我要走了。」
他沒有再理會兒子,其實他們父子不算親近,他不算個好父親,但看到他,他總會想起阿芙的死,他沒法毫無芥蒂的親近他。
陸則閉上眼,意識漸漸模糊時,心裡還在想,等見了阿芙,她肯定要埋怨他不好好待他們的孩子,那可怎麼辦啊……不知道他哄哄她,她還會不會和從前那樣輕易地就原諒他。
應當會的,她一貫心那麼軟。
或許看他可憐,就原諒他了。
身子越來越輕,陸則感覺自己好像飄到了半空中,聽說枉死的人才能下地獄,他好歹是自戕,不會不讓他去吧……陸則亂七八糟地想了許多,被一陣風猛地吹到了一處,他睜開眼,忽然看見面前竟然是他自己……
或者說,是年輕了二十幾歲的他。
他怔了一下,看向「他」前方的路,「他」騎著馬,是要去哪裡?
陸則仔細回想了一下,太久遠了,他一時竟然忘得差不多了,這麼多年,也唯有與阿芙的那些記憶,被他時時刻刻記在心裡,至於其他的,早已忘得差不多了。
終於,那些被他丟在角落的記憶被翻了出來,這是他去宣府,這一次,他去了幾年,等他回來後,阿芙已經嫁進了衛國公府……
陸則低頭,看了眼年輕了二十幾歲的自己,「他」臉上的神色很熟悉,是他二十歲時的矜傲,這個年紀的他,滿腦子建功立業,保家衛國,無心情愛。
他停了一瞬,猛地一頭撞向那副身軀,本來輕飄飄的身子,竟同那個「他」,一起從馬上跌落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