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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是這一切都沒有了。她本來以為,是母親福薄,如果只是這樣,她更多的是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。可是母親明明有機會看著他們長大的。她被最親密的枕邊人背叛,以最屈辱的方式死去,即便現在,她從楊氏、從黃媽媽的口裡得知的,也並非是全部的真相。當年的真相,早就已經掩埋在漫長的歲月中。
江仁斌究竟是蓄意攀附,才設計了後來的那些事,還是與婢女苟合在先,後來見母親病重,才順水推舟,與楊家人搭上關係?他究竟有沒有像對楊氏一樣,也給母親下毒?這些都已經無從考證了。江仁斌不會承認。
他害死了母親……
這句話來來回回在江晚芙的腦海里打轉,憤怒的情緒,充斥了她整個胸口,過了很久、很久,江晚芙才感覺到失去的力氣,緩緩回到她的身體,她抬手擦掉眼淚,輕輕地叫了一聲,「惠娘。」
惠娘鬆開了她。
「把白平叫過來。」
惠娘茫然地點點頭,她張了張口,卻最終沒有問,轉身出去了。
……
竹里館裡,江仁斌正在泡茶,小廝匆匆敲門進來,傳話道,「老爺,大小姐過來了。」
江仁斌聞言難得有一絲錯愕。
小廝見他不說話,卻不敢自己拿主意,停在原地,等他的吩咐。江仁斌回過神後,倒是點了頭,緩聲道,「請她過來吧。」
小廝下去傳話。
江仁斌放下手中茶壺,心中猜測起江晚芙的來意,她一貫不親近他,如何會來找他?難道是為了她丈夫陸則?倒也有這個可能,誰都知道,衛國公府這一回若是打贏了,自然是居功至偉,可要是輸了,卻要淪為千古罪人。蘇州雖離京城甚遠,可對北地一事,也是極為關注的,這幾個月,光是知府,就私下找了他幾次。更遑論其他來打探消息的人。
但以他對陸則的了解,倒不擔心他輸……相反,他真正擔心的,是衛國公父子打了勝仗後的事。功高震主,古往今來能有幾人功成身退,更何況陸則尚年輕力壯,帝王膝下又無子,遲早要心生忌憚的。
早知今日,當初不應該一時心軟,放任那封信寄往衛國公府。那也就沒有後來這些事了。
江仁斌揉了揉眉心,小廝已經帶著人進來了,「老爺,大小姐過來了。」
「知道了,下去吧。」江仁斌朝那小廝吩咐後,看向江晚芙。卻發現她並沒有看他,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。茶室正對大門的白牆上,掛著一幅畫,是他少時畫的,一汪池水,低洼泥濘淺灘中,是一群烏龜,池水身處有一尾錦鯉。周圍點綴著亂石青松,右下落了個一行小字。
「我心素已閒,清川澹如此。」
江仁斌神情微頓,開口打斷了江晚芙的視線,「先坐吧……」
江晚芙回過頭,沒有看江仁斌,她慢慢坐下來,江仁斌好像還在慢慢地說著什麼,她卻根本聽不進去,再怎麼自欺欺人,她也不得不承認,哪怕他待他們姐弟冷漠生疏,在楊氏開口之前、甚至見到黃媽媽之前,她心裡最深處,自始至終對他存有一絲的期待。她失去了母親,所以更渴望父愛,只是得不到,才會壓抑著。但現在,江晚芙忽然覺得慶幸,她「感激」江仁斌的吝嗇。這些年,倘若他施捨一絲的溫情,她大概都會真心把他當做父親。幸好他沒有,否則,她怎麼對得起冤死的母親。
「你怎麼會過來,可是找我有什麼事?」江仁斌把茶盞放到江晚芙面前,邊與她說著話。
江晚芙抬起眼,看向江仁斌,平靜地道,「我要把母親的牌位和墳塋遷走。」
江仁斌猛地一愣,正要收回去的手在半空中一滯,過了一瞬,他才若無其事把手收回去,眼睛卻一直看著江晚芙,沉吟著道,「怎麼突然提起這事?你母親的牌位,一直安放在宗祠中。至於墳塋,也一直有奴僕專門侍奉,並無怠慢。你要是不放心,可以去看看。」
江晚芙搖搖頭,「不用了。我要把母親的牌位和墳塋遷走。」
「你……」從江晚芙的情緒和語氣中,江仁斌已經確定,有人跟她說了什麼。他立刻想到了楊氏,閉了閉眼,靜默了會兒,腦子裡快速划過多番說辭,才開口道,「可是有人和你說了什麼,你誤解了父親……」
「誤解?」江晚芙聽著,忽地笑了一下,心裡覺得很諷刺,反問自己的父親,「父親覺得我誤解了你?那我是誤解了你給楊氏下毒,還是誤解了你害死我母親?還是說,這些年來,你的冷漠絕情,你的薄待生疏,你的漠不關心,都只是我的誤解?你卑劣下流,不顧我母親有孕在身,與她的丫鬟苟合……你自私無恥,一心攀附權勢,為了攀附上楊家,害死了我母親,如今楊家落魄了,你抽身而出,又使出同樣的手段。我的的確確是誤解了你,我誤以為你只是和別的男人一樣,薄情寡性,不是一個好父親,可我萬萬沒想到,你比我想像的卑劣一萬倍!」
江晚芙頓了頓,盯著江仁斌難看的臉色,心中沒有一絲快意,她只很冷靜地,一字一句道,「你讓我覺得噁心。」
「……母親為什麼要嫁給你,我為什麼偏偏是你的女兒……你這樣的人,根本不配為人夫,更不配為人父……從今往後,我和阿弟,同你再無瓜葛……母親的牌位和墳塋,她留下的所有東西,我全都要帶走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