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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書瑜抿抿唇,抬起眼,看了看自家二嫂,想了會兒,才小聲道,「其實、也不是、為難……謝夫人、待我、很好,但有時候,她會……」陸書瑜說得頓了頓,想找個貼切的詞來形容,卻發現很難找得出,只能結結巴巴舉了幾個例子。
其實,謝夫人真的很照顧她,覺得她年紀小,衣食住行樣樣都親自過問,她記得很清楚,有一回夜裡忽地起風了,謝夫人半夜醒了,還親自過來吩咐嬤嬤,要給她添一床被子。她當時睡著,還是第二日才從自家嬤嬤口裡知道的。
待人接物、如何御下等事上,謝夫人更是手把手教導她,她跟在謝夫人身邊,每回都能學到不少東西。
她心裡很感激謝夫人,也把她當未來婆母敬重,所以遇到那些事情的時候,才會下意識地隱瞞自己心裡的不舒服,甚至會覺得,應當是自己的問題。
況且,那些讓她覺得有些不自在,或者說不舒服的,又往往只是些小事,仿佛和長輩告狀,都顯得她太大驚小怪了,小題大作了,但當傾訴對象是與她差不多年紀的江晚芙時,陸書瑜便覺得好開口多了。
「……我穿、桃紅,第二日,謝夫人、便送了、料子來,說給我、做衣裳,一水的、青色、檀色、鴨卵青、藍灰、藕色……」
「……三哥、送我、一支簪,柿子、模樣,我覺得、有趣,便戴了,謝夫人、看了後,第二日,就贈我、一套、白玉頭飾……」
「……還有、有一回、看戲,謝夫人、讓我點,我隨手、點了出、《鶯鶯傳》,戲唱完後,謝夫人、私下叫我,說,靡靡之音、難登大雅之堂……」
陸書瑜說著,露出點苦惱而困惑的神色,「可是,只是聽戲,府里聽戲,不也是、什麼新出,就點什麼?」想了想,聲音低了下去,道,「大約、是我、想事情、不夠周全……」
江晚芙認真聽著,神色漸漸認真起來,問,「那時可有客人?」
陸書瑜輕輕搖頭,「沒有。」
江晚芙沉默下來,仔細想了想,雖然阿瑜說的,都是些小事,但她卻從這些細枝末節上,窺見了二人相處的模式。
謝夫人以未來婆母自居,溫和卻不失強勢,把自己的規矩、想法、為人處世之道,一一灌輸給阿瑜。
其實這並沒有什麼錯,阿瑜母親早逝,謝夫人也是好心,怕娶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兒媳婦,所以不辭辛勞,也要帶在身邊教導,可問題就出在,二人並不是真正的母女,謝夫人的確是好心教導,但對阿瑜而言,卻是一種莫大的壓力,她不可能和一般的小娘子同母親撒嬌那樣,向謝夫人抱怨撒嬌,哪怕心裡不舒服,也只會忍著。
非但會忍著,還會從自己身上找原因,覺得都是自己的錯,是自己不夠好。
難怪,明明陸家長輩很疼愛阿瑜,幾個兄長也護著這個妹妹,她卻能從阿瑜身上,感覺到那種自卑,她以為阿瑜的自卑,她的不自信,源於她的口疾和身世,現在仔細想想,大約除了口疾和身世,和謝夫人也有些關係。
「阿瑜,你聽我說。」江晚芙沉吟片刻,抬起眼,定定看著陸書瑜,握著她的手,斟酌著道,「我不知道,你心裡是將謝夫人當做什麼,像母親一樣,還是當做未來的婆母。但任何時候,任何人,哪怕她是為你好,當你感覺到不舒服、被冒犯,你是可以不接受這樣的好。」
「人活在世上,的確要承受外人的眼光,但說到底,你終究是為了自己活的。桃紅裙衫、柿子簪子,或許不莊重,但你喜歡,就可以私下穿、私下戴,只要不是見外人的時候,那就可以。規矩,是做給外人看的,沒有人會人前人後地,把自己活成規矩。那是不可能的,哪怕立這些規矩的人,也做不到。」
「若你和謝夫人親如母女,那下一次,再有這樣的事,你不妨試著,用撒嬌的方式,委婉告訴她,你喜歡桃紅裙衫、喜歡柿子簪子,也知道不莊重,只是私下穿、私下戴,人前不會用的。若是,你只把謝夫人當做未來的婆母,沒到那麼親近的地步,那就應下就是,不需要去否定你自己,覺得自己不好。當然——」
江晚芙說著,頓了一下,直接道,「我不建議你選第一種,畢竟,你們並不是真正的母女。」
江晚芙一番話,說得陸書瑜呆在那裡,支支吾吾道,「不是我、不懂事嗎?」
她以為是自己不夠好,謝夫人才會這樣說的,二嫂比她好,祖母和大伯母就很喜歡她。她喜歡謝回哥哥,所以很努力想讓謝夫人滿意,想做謝夫人心目中的好兒媳,但無論她怎麼努力,謝夫人總能指出她不好的地方,這讓她很氣餒。
甚至,不是那麼願意去見謝夫人了,明明謝夫人對她很好,悉心教導。
江晚芙語氣肯定,「自然不是。天底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人,如果人人都十全十美,天底下所有的人,就一模一樣了。你是你,謝夫人是謝夫人,你沒必要,也不可能,把自己活成第二個謝夫人。」
陸書瑜沉默下來,仔細思索著聽到的話,手上揪著帕子,期期艾艾道,「可是,謝回哥哥、很好,我沒、那麼好。」
豈止是沒那麼好,她說話結巴,也沒什麼長處,她知道的,很多人面上不敢說,私下卻覺得,是她耽誤了謝回哥哥,說不定,連謝夫人也是這麼想的。所以,她很努力想要做得讓謝夫人滿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