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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晚芙的語氣很平靜,她沒有歇斯底里地質問,連聲音都是輕飄飄的,輕軟的嗓音,緩慢的話,慣常帶了幾分吳儂軟語的柔和,在安靜的內室里,聽上去甚至有些溫柔。
陸則卻被問得一句也說不出。
他閉了閉眼,腦中已明白過來,這是阿芙的計謀。她比他想的更聰慧敏銳,她察覺到了不對勁,悄無聲息的,沒有驚動任何人,查到了石仲甫身上。他這兩日的不對勁,加劇了她的疑心,便有了今夜這一出。既是試探,也是挑明。
其實仔細想想,也不是全無破綻的。她過來時,還穿著墨綠的幅裙,而後進屋洗臉,再出來時,卻換了條白裙。丫鬟一慣規矩,主子還在屋裡,怎麼會平白無故忘了點蠟燭。血一開始的位置也不對……
但那個時候,他整個思緒被恐懼攫住,腦子一片空白,再多的漏洞,也察覺不到了。
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,陸則也不是沒有做過最壞的打算,他想過阿芙也許會懷疑,孩子無緣無故地沒了,身為母親,不可能毫無懷疑。最萬無一失的方法,是他不在家裡,將孩子的事栽贓到成國公府身上,或是買通下人,或是狗急跳牆,如此她便絕不會懷疑到他身上。但一來他根本放心不下,二來,唯有他在家裡養傷,阿芙為了照顧他,勞累之下失了孩子,如此便是他有負於她,她亦無需承受喪子之痛時,受人非議,為人中傷。
陸則睜開眼,阿芙還在等他的回答,她一言不發看著他,眼神很陌生,像是第一次見他一樣,陸則只覺得心裡一空,下意識地伸出手,想去碰她的臉。江晚芙下意識地側過頭,避開男人的手,等避開後,瞥見陸則臉上的無措,亦是心裡一酸。
在今天之前,他們還是彼此最親近的人,不過短短一日,什麼都變了,變得面目全非。
陸則的手一頓,緩緩收了回去,低聲地問,「阿芙,你討厭我了嗎?」
江晚芙心裡難受得厲害,卻很茫然,這個時候了,知道想害死她腹中孩子的人,就是陸則,她好像也做不到真的厭惡他。她緩慢地搖了搖頭,低聲道,「我不知道,陸則,我真的不知道。但我害怕你,你別碰我了。我覺得我根本不認識你,夫妻兩年了,我好像根本沒有真正認識過你。」
他在她面前,永遠溫和寬容,好像她做什麼,他都會護著,他都不會動怒。但在那些外人眼裡,那些小心翼翼巴結著她的官夫人口中,他又好像是很可怕的存在,說一不二、手段厲害。她不是沒聽過她們背著她時,是怎麼談論陸則的。
年紀輕輕,不到而立,就大權在握,深受帝寵,怎麼可能是什麼純善之輩,不過是裝的好罷了,誰知道私底下是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狠角色……
刑部那個地方,日日和大奸大惡之輩打交道,判來判去都是死刑,造的可都是殺孽,面上看著光風霽月的,背地裡誰知道是個什麼模樣。
那些話,陸則或許不在意,但她卻替他覺得委屈。可現在,她也怕他了……
江晚芙茫然地想著,忽然感覺手背被什麼覆住,她低下頭,看見陸則的手,輕輕地落在她的手背之上,他看著她,像是乞求一樣地道,「阿芙,你別怕我。我不是什麼好人,但從來沒想過傷害你。我,我……」陸則頓了頓,嗓音很艱澀,「我只是想盡我所能保護你,我想你活著,好好地活著。」
陸則的語氣太認真,認真得不像是假話,江晚芙甚至有一刻是覺得自己聽錯了,她反問,「陸則,你要殺死我們的孩子,也算是在保護我嗎?你能給我一個理由嗎?做這件事的理由,至少讓我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做。」
陸則一時沒有開口,視線落到阿芙的小腹上,他移開視線,開口道,「阿芙,我們不需要孩子,沒有孩子,我們也會好好的。要孩子的理由,不過是為了傳宗接代,我不需要一個孩子來繼承我的衣缽。陸氏一族有的是孩子,我們可以過繼。」
「這算是什麼理由?」江晚芙只覺得荒唐,她張了張口,聲音都是啞的,「你可以說,不想為了傳宗接代生孩子。但他已經在了,他是活的,他選了我們做他的父母,他就在我的肚子裡,再過五六個月,他就要出生了。你怎麼能這麼冷血地說,你不要他,就為了證明你不需要孩子傳宗接代……你不覺得可笑嗎?」
「還有,你為我考慮過麽?僅憑你的想法,決定孩子的去留,你考慮過我嗎?我的感受,我的難處,你替我想過嗎?他不是你一個人的孩子,他也是我的。自從知道孩子的存在,我謹慎小心,我最討厭喝藥,但一天一碗,從來沒有落下過。有些東西我不愛吃,但吃了對孩子好,我也忍著噁心吃了。我小心翼翼地護著,好不容易他慢慢地長大了,你卻要拿掉他?對你來說,孩子是什麼,是累贅嗎?是可以隨時捨棄的什麼東西嗎?你口口聲聲說保護我,說不會傷害我,但你做的這些,我怎麼能不怕你……」
說到最後,江晚芙已經壓抑不住情緒,用力收回了手。
陸則一直沉默聽著,直到掌心一空,他才抬起頭,阿芙抱著膝蓋,後背緊緊貼著牆,謹慎地看著他。他從來沒見過她這樣。她臉上還有淚,濕潤晶瑩,陸則下意識地想伸手替她擦,想到她剛才決絕收回手的樣子,又沒有伸手了,他縮回手,起身退開一步,輕聲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