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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晚芙有意接濟這女冠子,自然是往多了給,開口相勸,「您收下便是,如若有多的,就當是我們給的功德錢。」
女冠固執,還是不肯收,口中道,「無端端的,我不好收您的錢的。便是功德錢,也總有設燈供奉的說法,若您無所求,這銀子,貧道收下,就是不合規矩。」
江晚芙見女冠這般固執,不由得有些為難,但她又說服不了對方,索性求助望向陸則。他一貫比她聰慧的。
陸則被她那雙明潤的眼睛一望,自然替她出面,剛要開口,腦海中卻忽的划過什麼,他頓了頓,才沉吟道,「既如此,那請女冠為我們夫妻供一盞長明燈。那是我故友之孩兒,未出生便歿,每逢初一、十五及節日,請道長再額外供些糕糖。」
時下常有這種作法,尤其是官宦人家,未出生的胎兒,或者一出生便夭折的小孩兒,是不能造墳塋的,多是雙親在道觀,為它供一盞長明燈,盼那嬰孩在底下也能吃些香火,早日投胎轉世。
雖不知是否真的有用,但多少是種寄託。
女冠聽罷,倒是沒有任何懷疑,一來陸則神色嚴肅,不似作偽,二來以她看人的本事,觀二人舉止,雖看得出他們是夫妻,但性格卻大有不同。
方才扶她的夫人,神色柔和,眉順眼開,面帶愉色,一看便是心地溫和良善的面相,這位郎君卻不同,雖相貌清冷俊逸,額高鼻高,確是大貴之相,應當是出自高門,命中顯貴,但細細看去,他眉宇間帶了幾分戾氣,這樣的人,是不大可能為了讓她收下錢而撒謊的。
對他而言,是不屑於扯這種謊的。
女冠修道不精,看人倒是準的,略想了想,便答應下來,又問了那孩子歿去的月份,細細記下,才道,「貧道一定不負所托,日夜供奉明燈。」
陸則卻不再說什麼,只沉默著點頭,接過那背簍,捆在馬背上,抱江晚芙上了馬,江晚芙同那女冠告辭,□□的踏霜便慢悠悠繼續朝前走了。
馬蹄嘚嘚,女冠目送馬背上的夫妻二人走遠,身影漸漸隱匿於山林之間,她低下頭,看了眼手中沉沉的荷包,想起自己先前所見,雖給錢的是那郎君,但給她留下印象的,卻是先伸手扶她的夫人。
那小娘子既生了仙人之姿,又心存良善,溫柔待人。她若與誰在一處,是定能影響那人行善的。
「一人心善,兩人行善,福澤延綿。」女冠口中念叨了一句,覺得甚是有理,想起觀中還在等她回的眾人,忙起身朝回走。
……
這女冠心中所思,已經走遠的二人,自然無從知曉了。
踏霜不急不慌朝前走,越往山里走,未化的積雪越多,岩縫、石邊,冬日的林間很安靜,連鳥叫聲都聽不見一聲,唯有一陣陣的風,時不時吹過,晃動樹梢,窸窸窣窣。
說起來,雖冷清了些,但也別有一番興致的,嘈雜的地方待久了,這樣安安靜靜的,讓人不自覺整顆心都沉寂了下來。
江晚芙卻沒心思賞景,因越往山里走,越發冷了,她便從先前的面朝前方,變為現在的被陸則擁在懷裡,男人似乎是怕她冷,沉默地將披風裹得嚴嚴實實,一隻手拉著韁繩,一隻手牢牢壓住披風。
披風裡很暖和,江晚芙幾乎吹不到一點兒風。她抬起埋於男人胸前的臉,看向陸則,見他沉默不語,不由得想起他先前同那女冠所說的故友的孩子,她看得分明,他說起那孩子時,面上有種讓人分辨不清的複雜情緒,比憐惜深,又不及悲痛,同時又有著落寞和愧疚,實在很複雜。
仿佛也是從那時起,他便有些心事沉沉。
旁人大約看不出,但江晚芙與他夫妻一場,早已心心相惜,如何不知枕邊人的情緒。她垂下眼,想著如何找機會開口。
陸則卻在她之前開了口,見方才還因出遊而雀躍不已的小娘子,一下子安靜了下來,。
他略略低了頭,看向懷裡的阿芙,見她鼻尖凍得有些紅,額上還留有先前抵在他胸前壓出的紅痕,正乖順垂著眼,不知道琢磨些什麼,嬌氣又憐人,因想起女兒而失落的情緒,也緩和了。
說到底,他那樣不舍那個孩子,僅僅只是因為,那是他們的孩子。
若是換做別人,懷了他的骨肉,與他而言,就只是塊肉而已,無論是死了,還是活著,他都不會在意。
「覺得悶了?」陸則低聲詢問。
江晚芙抬起頭,順著他的話往下說,「嗯,夫君,還要多久才能到?」頓了頓,皺皺鼻子,小聲地道,「腰都酸了。」
陸則被她那副嬌氣模樣逗笑了,心情一下子愉悅起來,他是極愛她在他面前才有的,那些小脾氣、小表情,外人從來看不見她這一面,是獨屬於他的。
陸則看了眼路,道,「還有半個時辰不到。」
江晚芙露出懨懨的神色,委屈道,「還有那麼久啊……」
陸則在宣同打仗的時候,行軍動輒一天一夜起步,那個時候就是大腿磨破了,都沒人敢來他面前,叫苦喊累的。偏偏現下小娘子喊累,他非但不覺得她多事嬌氣,反倒有種理所當然的感覺,她嬌氣又如何,他樂意慣著她的這點小嬌氣。
他想了想,開口道,「那你睡一會兒,很快就到了。」
江晚芙自然不肯睡的,她又不是真的忍不下去了,不過是想叫陸則高興些,不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情,和早上故意生他的氣一樣,不過是朝他撒撒嬌,轉移他的注意力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