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5頁
婆子掏出雙手,合掌搓了搓,手心剛暖和了些,忽見一人從夜色中走來,待那人走近,她忙屈膝福身,「大爺。」
陸致踏過石階,來到屋檐下,淡淡應了一聲,推門而入,緩緩走了進去。
廂房很偏僻,往日壓根沒有人來住,自然不會收拾得多好,除去一張床鋪,和基本的桌椅花瓶,廂房內顯得空蕩蕩的。淡青的帳子垂著,裡頭躺著一個人,與其說是躺著,倒不如直接點說,捆著。
陸致隨意選了個圈椅,坐下,他沒有刻意掩飾這些聲音,自然而然的,林若柳也聽見了。
她嗚嗚了兩聲,想要吐出口中塞著的棉布,掙開捆著她四肢的麻繩,卻不得其法,她只能用力往一邊拱,用臉壓著帳子,扯開一條縫隙。
從那條縫隙里,她看見了陸致,她的眼睛裡,綻出歡喜和激動,眼角湧出淚水。
陸致的神色,依舊是溫和的。其實對於林若柳,他並沒有什麼恨意,哪怕她差點殺了他,毀了他的婚宴,但她做對了一件事。
他該感激她。
陸致緩緩開口,打破寧靜,「明日起,你會被送去別莊靜養,這一輩子,你都不可能再踏出一步。」
祖母本不想留林若柳性命,是他求了祖母。送去別莊,一輩子不得踏出。
林若柳整個人僵住,張大雙眼。
陸致卻站起身,「其實,我不恨你,相反,我應該感激你。你讓我知道,我是一個多愚蠢的人。你那個時候問我,我有沒有後悔,在摘星樓里選擇救你……我今日可以給你答案,我後悔過,不止一次。」
祖母告訴他,江表妹要退婚的時候;陸則和江表妹成親那一晚;後來,他看著他們一日日感情甚篤的時候……他全都後悔過。
不過,他現在不後悔了,不是不後悔救了林若柳,而是知道,哪怕他在摘星樓里沒有救林若柳,後來的事情,也是一樣的。
陸致沒再看林若柳,朝外走去,沒有理會殷勤的婆子,一腳踏進黑黢黢的夜色里,濃黑的夜幕,他閉上眼睛。
他的周身,全是火,林若柳伏在他的胸口,帶著血絲的眼睛裡,炙熱而瘋狂的神情,她緊緊抱著他,一邊親他,一邊說著話。
她說。
「……大表哥,我喜歡你,我對你是一心一意的,你不要後悔好不好?那個女人,她根本不喜歡你,她貪慕虛榮,貪圖榮華富貴,早就和陸則勾搭在一起了!摘星樓里,陸則看見我了,他其實看見我了,但他只想救江晚芙,他們早就私相授受,存有私情。江晚芙有一個丫鬟,叫雲彩,她和陸則的大丫鬟綠竹,是親姐妹,她們私下給他們送信。後來他們私會,被發現了,還攆走了福安堂的兩個嬤嬤。我本來,本來想讓江晚芙過來,我們當面對質,這樣你就信了,但她怕了,她不敢來,還把我的丫鬟給抓了,我沒騙你,你信我,大表哥,你信我……」
林若柳說了很多,但他記得的,只有這幾句。
第99章
陸則傷的最重的,恰是那隻最慣用的右手,雖他那時有所防備,沒有靠著蠻力去接住那沉重房梁,而是借了巧力推開,未傷及右手筋骨,但衣食起居方面,難免受了些影響。
所以,從那日起,江晚芙幾乎時時不離他半步,她知曉郎君一貫不喜僕婦丫鬟近身,怕自己不在他身側時,他行逞強之事,索性樣樣不假人手,時時盯著他。
用過早膳,纖雲領著吳大夫入內。他摸了摸鬍子,也不多話,當即替陸則換藥。
江晚芙在一側,看著那層雪白的棉布被一點點揭開,從雪白不染,到里側滲出斑駁的猩紅血跡,然後,她看見了那處傷口。
陸則雖自小習武,和一般養尊處優的郎君不一樣,但她往日與他握手時,也只摸到他指腹薄薄的繭,至於掌心,則是溫暖寬大。但現在,那處皮肉綻開,腐肉被硬生生剜去,露出其下發白的肉,周邊幾處水泡,漲得很大,怵目驚心。
吳大夫仔仔細細看了幾眼,將藥瓶放到一邊,道,「需先用針挑破膿皰,才能上藥。」
江晚芙聽得心頭一跳,陸則卻很冷靜,道,「好。」
吳大夫得了准許,從藥箱取出銀針,先於燭端灼燒,再取出烈酒一壺,倒出一盞,用以浸泡銀針。他用長夾鉗取出銀針,捻在指尖,另只手執起仍有一半烈酒的酒壺,朝陸則道,「世子,烈酒可防生腫瘍,但烈酒入骨,或許會有些疼,您忍著些。」
江晚芙看了一眼那酒壺,這等烈酒,哪怕是澆於完好無損的肌膚,都有幾分刺激,更遑論是直接傾倒於皮肉。她握著陸則的手,不自覺用力了些。
陸則倒只有一個字,「倒。」
酒壺傾,清亮的酒液,灑於皮肉。陸則面不改色,吳大夫不再耽擱,捻著銀針,迅速挑破那七八個水泡,用細薄的篾片,輕輕壓著膿皰,等其中水液滲出,便立即用烘烤過的潔淨棉布,一點點擦拭乾淨。
饒是吳大夫動作夠快,這一輪下來,也用了快一刻鐘,後頭倒是快了些,灑藥粉、包紮,將棉布末端,於郎君手腕處,系上一個小結,吳大夫舒了口氣,鬆了手。
陸則眉眼溫和,看了眼身側的小娘子,見她盯著他的傷處,滿眼都是心疼,往日總是笑靨如花的嬌美面孔,緊緊繃著,連一旁的吳大夫,她都忘了招待了,便也只替她開口,朝吳別山頷首,「有勞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