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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則走進來後,眼神先落在她的身上,微微一松,繼而像是才看到她身後燃著的長明燈,神情微微一滯。
江晚芙察覺到他那一瞬的僵硬,心口仿佛有什麼細細密密的疼散開來一樣,再怎麼樣,她也很認真地喜歡過他,怎麼可能一夕之間就不喜歡了。人好像都是這樣的,就算知道怎麼回事,但真的發生在眼前的時候,還是會控制不住的難過。
江晚芙深吸一口氣,抬眼直視陸則。
陸則收回視線,不去看那長明燈,看到立在房屋中間的阿芙。她還穿今早出門那一身裙衫,但看得出來折騰得不輕,幅裙上深深淺淺的泥點,繡鞋鞋面也髒了。他想起葉老三說的話,「……奴才是在半路碰見夫人的。雪下得那樣大,山路又難走,奴才勸夫人別去了,夫人不肯,堅持要上山,便只好把牛車收拾出來了……」
他以前覺得,她性子軟,好說話,還曾經擔心下人不服她的管,但這話其實不對。阿芙的性子是溫和、與人為善,可執拗起來的時候,連他也逼迫不了她。以往覺得如此,不過是他沒有觸碰到她的底線。
就像現在,為了孩子,她可以倔強地和他對峙。示弱、服軟甚至低頭,但就是不肯妥協。
他不是沒有遇見更倔強的人,再硬的骨頭,再厲害的對手,他也啃得下來,但偏偏她不是他能硬下心腸,真正當對手對付的人。
陸則冷靜下來,他走過去,邊伸手去握江晚芙的手,邊開口,他的語氣儘可能的溫和,不去刺激她,「回去吧。孩子的事,我們再——」
「商量」兩個字還未說出口,但這已經代表陸則內心的妥協和鬆動了,他不能也不敢把她逼得太過,她還懷著孩子,像今天這麼折騰,折騰得起幾回?身子吃得消嗎?還有心裡的壓力……
他想她好好活著,不是想現在就害死她。
但江晚芙打斷了他的話,她沒有給自己猶豫的機會,也沒有給陸則機會,開口輕而決絕地道,「陸則,我們和離吧。」
一句話,屋裡猛地靜了下來。
陸則的神情,一瞬間陰沉得有些駭人,戾氣似的情緒隱隱約約湧上心頭,他靠著強大的自制力,壓制住那些不知從何而來的情緒,緩和下神色,慢慢地道,「阿芙,不要說氣話。孩子的事,我們可以再商量。如果,如果你真的想留下他,我不會逼你。」
這些話,要是放在之前,無疑是江晚芙最想聽到的,但現在,陸則的妥協,對她已經沒有意義了。她搖搖頭,眼裡有些酸澀,但還是很認真地繼續說下去,「陸則,我沒有賭氣。我們和離吧……我是認真的,在你來之前,我考慮了很久,也考慮得很清楚。」
人都是趨利避害的,她喜歡陸則,願意為他犧牲妥協,但這是建立在他們彼此相愛的基礎上。相愛的人彼此做的妥協,才是愛的證明。單方面的喜歡,單方面的妥協,就只是一廂情願。時間久了,喜歡就慢慢熬成恨了。
明安公主明顯對陸則還有舊情,陸則也絕非無情,郎有情妾有意,她何必夾在中間?更何況,她既得罪不起陸則,更得罪不起明安公主。
與其等著被刀架在脖子上,不如識趣自請下堂。
陸則的神情,終於冷了下來,什麼溫和的偽裝,也徹底撕開了,他盯著江晚芙,「是麽?我很想知道,你考慮了些什麼?和離?不是你自己跑來祠堂說,我不算計你,你也願意嫁給我?不是你自己說,你喜歡我?現在不喜歡了?還是說,你一直在騙我……」
聽著陸則摻著冰碴一樣的聲音,江晚芙覺得既難堪又荒唐,難堪於她曾經的一番情意,被他這樣冷漠地提起,荒唐於這個時候了,他竟還來質問她喜不喜歡他。
她氣得有些發抖,低聲道,「究竟是我騙你,還是你騙我?你從始至終都在欺騙我,孩子的事,明安公主的事,哪一樁哪一件,你沒有騙我?!你心裡再清楚不過,我不想與你爭執,好聚好散便罷了,何必要撕破臉?你想和明安公主再續前緣,儘管去便是,我自知身份卑微,嫁你便是高攀,帶著孩子走也不行嗎?!你就這麼容不下他?!」
陸則本來胸腔被怒意充斥著,看江晚芙比他還激動生氣,反而冷靜了下來,直到聽她說完,皺起了眉,莫名道,「……我與明安公主續什麼前緣?」
江晚芙被陸則的「厚顏無恥」,氣得想笑,心裡那些難過委屈,此時也都忘了,咬牙重複那丫鬟的話,「世子爺與公主青梅竹馬,兩小無猜,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。珠胎暗結,正要喜結連理的時候,卻生生被拆散了,公主為家國大義遠嫁瓦剌,世子爺為情所傷,五年內不談嫁娶之事。可還有什麼地方遺漏了?便是有,世子爺也別與我一般見識,你與公主彼此愛慕時,我尚在蘇州,又如何能知道你二人間的濃情厚愛。」
江晚芙一口氣說完,看陸則不說話,鼻尖一酸,自己都沒意識到,只感覺臉上濕濕的,眼淚什麼時候掉下來都不知道,她沉默地別過臉,不想讓陸則看到她的眼淚。
陸則抬眼,就看見江晚芙的眼淚。
她其實年紀不大,當娘親似乎都太早了一樣,平日裡裝出一副穩重的樣子,但紅著鼻子掉眼淚的時候,卻像個要人哄的小姑娘。
陸則伸手,碰到她的肩膀,江晚芙掙扎了一下,他也沒有鬆開,強硬又不失溫柔地把她的身子轉過臉,用指腹給她擦了眼淚,語氣有點無奈,「別哭了……都要做母親的人了,還這麼愛哭鼻子,也不怕孩子笑話你。我不過騙了你一回,你就再不肯信我,我說什麼,你都不相信。別人的話,你倒是這麼信?誰跟你說的?劉明安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