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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裡想著,腳下步子也不自覺快了,不多時,便入了立雪堂的月門,踏上廡廊,還沒走幾步,一抬眼,就見小娘子從正屋出來,行跡匆忙,身後的惠娘抱著件絳紫色的帶帽披風,追出來,還來不及給她披上。
江晚芙一抬眼,也看見廡廊上的陸則,懸了小半個晚上的心,一下子就安定了。
她站在原處等,陸則很快到了她面前,他去牽她的手,剛碰到,就蹙了蹙眉,一副要發脾氣的樣子,面上雖冷冰冰的,可手卻是又大又暖和。
江晚芙乖乖叫他牽著,喊了他一聲,「夫君。」
陸則就沒發火了。
大約是有了前世的記憶,他的情緒越來越內斂,喜怒不形於色,旁人很難看得出他心裡在想什麼,越是如此,越是畏懼恭謹。但陸則自己知道,他並非刻意如此,只不過是有了兩世的閱歷,有些事情,已經激不起他的情緒,生氣也好,歡喜也罷,都做過一次的事情,自然顯得平平無奇。
方才回來的路上,齊直情緒激動高昂,壓制了刑部十幾年的政敵都倒台了,且還是倒在他們手裡,很難叫人不激動。
其實的確如此,經此一案,吏部重創,鑾儀衛沒了胡庸,難成氣候,至於都察院和大理寺,因胡庸的處置輕重一事,惹得陛下大怒。六部之中,刑部的地位,無形之中高了一大截,畢竟看看前車之鑑的吏部,誰都不想犯到刑部手裡。而在三司里,比起「不識趣」的都察院和大理寺,宣帝自然更樂意用刑部。
這些事,陸則自然比齊直看得更清楚,但他心裡卻沒多大的波瀾,談不上有多高興。
倒是剛剛,他牽阿芙的手,摸到她細細的指尖,冷得跟冰碴子似的,心頭驀地湧上一股不虞,不等他呵斥她的嬤嬤丫鬟,她一聲「夫君」,聲音輕軟,又把他喊得心軟了,什麼不虞,都一下子忘得一乾二淨了。
陸則垂下眼睛,望了望小娘子那雙眼睛,廡廊下的燈籠,映在她的眼睛裡,照得她眼睛亮亮的,實在很好看。
「進屋吧。」他心裡早沒什麼不虞了,笑了一下,牽著她進屋。
屋裡自然是很暖和的,江晚芙手冷這事,還真怪不到惠娘身上。
惠娘曉得她畏寒,一貫是千叮嚀萬囑咐,要丫鬟看著爐子,必須燒得旺旺的,但爐子燒得再旺,也扛不住她自己嚇自己,見陸則一直不回來,想東想西,手自然就涼了。
「夫君用過膳了嗎?」江晚芙踮著腳,替陸則解披風的系帶,邊問他話,「我叫膳房留了飯食,還在灶上溫著,若是還沒用,我叫惠娘去叫,很快的。」
陸則輕輕點頭,「用過了。」
江晚芙聽了,也覺得自己有點太操心了,陛下叫人辦差,怎麼會連飯都不管。不過既然連吃飯的時間都有,想來也不是很嚴重的事情了。
她抿唇笑了笑,解了系帶,把脫下的披風,遞給一旁的惠娘,又幫男人脫下那身緋紅的官袍,惠娘抱著官袍和披風出去。
門剛被關上,腰間的手,就驟然收緊了。
江晚芙怔了一下,隱隱約約覺得,今晚的陸則,和先前有些不一樣。
他的情緒仿佛有些不對,是宮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嗎?
江晚芙心裡有疑惑,卻沒有急著開口問。
……
不知過了多久,屋裡安靜下來。
陸則輕輕低頭,見小娘子靠著他的肩膀,面上泛著酡紅,眼睛都哭得腫了,他低頭想親親她的額頭,一靠近,她便嚇得直躲,卻又沒什麼章法,反倒胡亂往他懷裡拱。累得聲音都是沙啞的,迷迷糊糊道,「累——」
「只親親你。」陸則說著,也不強求,親了親小娘子的側臉,心裡前所未有的安心。
他叫了水,僕婦進出送水,關了門後,他便抱她去洗身子,弄得身上乾淨了,再回床榻上,先前那床杏紅的棉被,自然也被撤下去了,換了床暄蓬鬆的新被,躺上去就很舒服。
屋外傳來守更人敲打梆子的聲音,江晚芙迷迷糊糊的,也不知敲了幾聲,只覺得大約是很晚很晚了。
她其實很困了,卻強撐著沒有睡著,等陸則滅了燭回來,上了榻,她便靠了過去,問他,「夫君,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?」
她總感覺,今晚的陸則,有點太不一樣了,但又說不上來哪裡不一樣。
陸則輕輕垂眼,看著小娘子乖乖拱進他的懷裡,眼睛睜得大大的,一邊語調柔軟地問他話,一邊還主動鬆開被子,把他也團進被子裡,像是怕他凍著一樣,實在乖得惹人憐惜。
他抬手,隔著被子抱她,輕輕怕她後背,溫聲道,「沒什麼事,別擔心。」
陸則的話,江晚芙一貫是信的,心裡的憂慮,放下了大半。
陸則倒是低頭,輕笑了一下,湊過去,親親小娘子的額頭,沒什麼狎弄的意思,只是單純的親昵和寵愛,他道,「睡吧,我明日休沐,在府里陪你。」
江晚芙含糊應了一聲,見陸則仿佛又恢復了平日裡的模樣,也安了心,眼皮子又開始打架了,半睡半醒之中,又掙扎著睜開眼,打著哈欠,認真囑咐道,「夫君,你要是有什麼事,一定要和我說……」
陸則見她那副明明困得不行的樣子,卻還強忍著睡意,認認真真叮囑他,一顆心猶如被什麼浸濕泡軟一般,他輕輕應了她一聲,手臂漸漸收攏,將小娘子擁至懷中,低聲道,「知道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