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8頁
江晚芙正同惠娘點頭,就見綠竹挑了帘子,陸則換了身月白杭綢直裰,從外頭走了進來。他在江晚芙身邊坐下,看她臉色倒不像自己出門時那麼差了,面上也有血色,語氣緩和下來,「白日裡做什麼了?」
看這樣子,惠娘幾個自然曉得,世子是要同自家娘子說話了,她們再在屋裡守著伺候,就未免礙眼,全都退了出去,輕輕掩上了門。
江晚芙乖乖道,「也沒做什麼,不過打了幾個平安結。」又抬眼看陸則,問他,「夫君忙完了嗎?」
陸則點點頭,自然不會把外頭那些亂糟糟的事情和江晚芙說。他骨子裡是很強勢的人,這一點,暫時還沒有在江晚芙面前顯露出來,但他的確是這麼個人。他心裡覺得小娘子嬌氣,性子軟,就該嬌養在屋裡,乾乾淨淨的,那些亂糟糟的事,都不該入她的耳,心裡這麼想,自然就這麼做了。
這樣的人,一般控制欲也很強。但江晚芙倒毫無察覺,只當陸則處理好了,便低著頭,想著要不要問問那「雪貓」的事。
正想著,就見陸則已經隨手拿了個平安結,放在眼前端詳。
江晚芙見狀,便道,「夫君若有還沒搭絡子的玉佩,不妨取來,我給夫君編一個吧。」
陸則倒是應了,說書房有塊,明日拿過來。
兩人又說了會兒話,其實都不過尋常的話,但比起先前沒話找話的時候,江晚芙總感覺,現在的氣氛比之前要融洽多了。就算偶爾沒話了,她也覺得沒什麼,不像之前那樣有些不自在。
這其中的變化,惠娘等人自然也察覺到了,雖不明白,但還是替自家娘子高興。
用過晚膳,陸則也沒去書房看書。內室很大,西側放了張書桌的,用帘子隔著的,先前沒怎麼的用過,江晚芙進門後,就收拾了一下,平日看帳本、抄佛經的,便在那裡。陸則偶見了幾回,再從書房過來時,就順手帶了幾本書過來。
他此時正在那裡練字,江晚芙窩在軟榻上,靠著引枕看書。
屋裡靜悄悄的,又很暖和,緊閉的窗戶外是呼呼的北風,越發顯得屋裡十分寂靜安寧。江晚芙病還沒好,吃了藥,就有些犯困,看著看著,便靠著引枕,沉沉睡去了。
不知過了多久,陸則一張紙寫到尾,擱下筆,一抬眼,就見江晚芙縮在錦衾里,合眼睡去,眉眼柔和溫軟,唇也微微抿著。
他放了筆,走近了,俯身打算抱她去床榻上。
江晚芙迷迷糊糊間,感覺自己身子騰空,仿佛被什麼人抱起似的,下意識朝陸則懷裡蜷縮著,聞到他衣裳上沾染的淡淡墨香,心裡覺得很安心似的。
但到底沒睡沉,被抱來抱去的,自是半醒了,她睜開眼,眸里還殘留幾分睡意,小聲喚了陸則一聲,「夫君?」
陸則應她一聲,「嗯。」
兩人成親以來,雖該乾的都幹了,但這麼親昵的時候,卻是沒有的。江晚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病了,所以陸則待她格外的好,心裡卻忍不住眷戀他的好,隱隱盼著他一直如此。
她其實知道的,自己是有點缺愛的,尤其是陸則比她年長几歲,也不喜說什麼甜言蜜語,很少說什麼關切的話,但待她又很溫柔。
生了病的人,大約連膽子也會大些,又或許是嬌氣些,她拉著陸則的袖子,有點不想他走。
陸則看著她,小娘子睡眼朦朧望著他,眸子裡含著水霧,看上去太過乖順,荏弱細白的手腕,緊緊揪著他的袖子。她大約渾然不知,自己這幅樣子,有多能激起旁人施虐的念頭。
那一瞬,陸則在想,若不是他娶了她,她這幅樣子,就算嫁個普通人家的郎君,或是一般的小官,誰又護得住她?指不定哪日就拱手將她送給什麼權貴了。
這樣的事,也不少見的。權勢能使人折腰,送出去一個妻子,換一個前程,這樣划算的買賣,肯乾的人不少。
陸則到底是沒走開了,脫去直裰,上了榻。
守夜的纖雲還沒進來滅燈,但帳子擋著,床榻里靜悄悄的。江晚芙又有點睡不著了,側身躺著,抬眼看著外側的陸則,郎君仰面躺著,闔著眼,他的眉骨特別好看,很堅毅正派,看上去給人一種很可靠的感覺。
江晚芙知道自己,她其實膽子挺小的,不是怕事的那種膽小,就是和人打交道的時候,總是有點怕,怕被辜負,她總是覺得,人是會變的,喜歡你的時候很喜歡你,不喜歡你了,就可以對你很冷淡,就像父親一樣。
那時候,她和陸致也算得上是險些定了親的關係,但她那個時候,就很少在什麼事上指望陸致。沒什麼期望,就不會有落空的失望。
和陸則也是,她表面上很適應新婦生活,對陸則關切有加,改口喚她夫君,但是不是真的親近,只有她自己心裡知道。
但陸則太好了。他待她這樣好的,除了那時候欺負她,後來就一直護著她的,父親和繼母面前給她撐腰,替阿弟謀了入國子監的機會,還有聘禮和婚事,那日敬茶之後,二嬸莊氏都說,很多事都是他親自審過的。她又沒什麼值得他算計的,他那樣忙的,又是府里的世子,還去操心這些瑣碎小事。
還有那隻「雪貓」。
她其實那天沒有和陸則說實話。不是因為蘇州下雪的時候少,她才眼巴巴望著的。她那個時候,只是想起小時候了,阿娘還在的時候,有一年下雪,她得了風寒,不能出門,阿娘就叫丫鬟盯著她不許出去,爹爹回來,看她委屈模樣,去了隔間,抱著阿娘說了一通好話,又是哄又是求的,阿娘才點了頭。爹爹喊嬤嬤給她穿了厚實的襖子,抱她去曲廊下看雪,趁娘沒功夫盯著,還捏了個小小的雪球,放在她手心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