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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江晚芙設宴,也只是婦人之間的交際,陸則根本沒必要出席,不過她也知道,多少人都是衝著陸則來的,就這幾天,她都收了不少禮了,收到手的比送出去的還多。
江晚芙搖頭,「還沒呢……」頓了頓,想起楊家的事,便道,「我今日去見了繼母,她病得很厲害。以前她對我不好,現在看她那副病怏怏的樣子,我心裡卻也沒什麼大仇得報的念頭……還有楊家,聽管事說,他們家現在也不復當年了,以前委屈的時候,總想著,最好欺負了我和阿弟的人,都沒什麼好下場……沒想到居然真的靈驗了。」
陸則靜靜聽她說完,伸手把她手裡的瓷勺拿走,放回碗裡,起身到她身側,拉著她的手站起來,用額頭輕輕蹭了蹭她的額,撫著她的後頸,「是他們自作自受,同你沒有關係。你不計較,是你心性良善……」頓了頓,垂下眼看她的眼睛,「阿芙,你以前是不是過得很不好?」
他知道,她以前大概過得不大好,剛嫁給他的時候,總是小心翼翼的,溫柔得像是沒脾氣。後來她跟他吵架,露出執拗的一面,他才看到她的另一面。
他一直沒有問過她,總覺得不想提起她的傷心事,過去了就過去了,可現在,陸則忽然很想知道,想知道失去母親庇護的她,是如何在繼母的明槍暗箭下,小心翼翼地保護者自己和弟弟。想知道她的委屈和難過,夜裡的害怕和眼淚。
……
羅漢床上的炕桌上還擺著蠟燭,女貞的葉子被風吹得蹭過花窗,發出輕微的窸窣聲響,江晚芙坐在羅漢床上,手被陸則握住,一抬起眼,便能看見他看著她的溫和眼神,他也沒有催促她,就只是安靜地等她組織語言。
江晚芙忽地便有些羞赧了,覺得自己仿佛是在外受了點小委屈,回家跟家長告狀的小孩兒似的,很嬌氣軟弱。但她又很被這樣的陸則所打動,即便現在她已經長大了,楊氏根本欺負不了她了。
可她還是忍不住想,要是小時候,有一個陸則就好了。她也不需要他替她出面,就像現在這樣,握著她的手,問她受了什麼委屈,聽她傾訴就好了。
鼻子酸了酸,江晚芙小聲地開口,「……我也不知道從哪裡說起,就胡亂說吧。我母親去世後,有近一年的時間,我總是病著,幾乎沒留下什麼記憶,好像就記得藥很苦,祖母總是掉眼淚。後來病好了,慢慢地才記事了。其實祖母在的時候,她老人家一直護著我們姐弟,所以我也沒有受什麼委屈的。要是很過分,我也會跟祖母說的。」
陸則聽著,一顆心像是被什麼打濕又絞乾一樣,又酸又澀。
很過分,會和祖母說的,那那些不過分的,尖銳的、微小的、瑣碎的,她都獨自承受了。母親過世,父親不聞不問,唯一的長輩又體弱,還有個弟弟要她保護,小小的女孩兒懂事乖順,忍受著來自繼母的惡意。
「祖母過世的時候,我才真的害怕了。其實祖母病了幾年了,走得不算突然,我也能夠獨當一面了,但還是不一樣,好像一夜之間沒有依靠了……」
江晚芙慢慢地說著,想起祖母去世的那一晚,弟弟哭得厲害,她整個人都是木的,聽到婆子說老爺來了,那一瞬間,已經很久不渴望父愛的她,居然期望著父親過來安慰她,哪怕一句也好,雖然很快便反應過來了,現在想起來,也知道那時是慌不擇路了,可說出口,還是覺得有些難堪,便沒有說。
「繼母把我叫去椒聊閣,除了她,還有一個婦人,一直盯著我看。」江晚芙邊回憶邊說,「誇我模樣好,繼母聽了卻很高興,還笑著和她說話。後來那婦人走了,繼母才暗示我,那婦人是為她兒子相看的,她兒子是個混不吝的,死了兒媳婦,想要再娶一個繼室……其實我後來冷靜下來,也想明白了,她再如何看不慣我,我也是江家的嫡女,便是低嫁,也沒有做繼室的道理,且不提父親的臉面,對她也是有弊無利,她當時不過是嚇唬我,想告訴我,我的婚事拿捏在她手裡,日後要老老實實的。但當時還是慌的,又不能服軟,我服軟了,阿弟怎麼辦呢?」
「……再後來,衛國公府的信送來了,她便也不敢再拿我的婚事做筏子了。」江晚芙說著,從回憶中抽離出來,抬眼看見陸則的眼神,疼惜憤怒,糅雜了許多的情緒,顯得很沉,她心裡卻好受了許多,朝他笑了一下,道,「其實也還好,只是聽著可憐些。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,也會反擊的……她也沒有占到什麼便宜。」
陸則抬手,把她抱到懷裡,親了親她的眉心,低聲道,「嗯,我知道,你從來不是軟弱的人。」
江晚芙抬眸,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籠在陸則平靜溫柔的眼神下,心裡驀地一松,鼻子酸得想掉眼淚,她把臉埋到他的胸口,好像哭了,又好像沒有掉眼淚。
陸則什麼話也沒有說,只是靜靜地抱著她。
江晚芙被他抱著,忽然感覺自己變得小小的,被陸則抱著的,不僅僅是她,還是那個在母親靈堂前哭得不能自已的小女孩,是椒聊閣里孤零零的小少女,是祖母過世那一晚渴望父愛的小娘子……他給了她一個溫暖寬厚的擁抱,撫平了她記憶里的悲傷、恐懼、孤獨……所有負面的情緒。
可能哭是發泄情緒最好的方式,自從痛痛快快哭了一回,江晚芙的情緒一下子穩定了,就是面對父親,她也能夠很從容地應對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