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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抵是被他的腳步聲驚動了,小娘子循聲看過來,面上有幾分驚慌,卻很快掩了過去。
陸則此時才看清那張臉,極美,含霧般的眼,雪白的肌,唇上淺淺的一抹紅,神色柔美溫順,又帶著點極力掩飾的慌亂。
陸則一怔,那小娘子卻遠遠朝他屈了屈膝,慌張跑走了。
雲白淡青的裙擺一晃而過,若不是陸則不信鬼神,只怕還要以為,自己在雨夜撞見了什麼逃出來的精怪。
第二次見面,是在妹妹阿瑜那裡。
他不在的這三年裡,阿瑜已經和謝回定了親,只等入冬出嫁了。
他到的時候,阿瑜正在縫製嫁衣,本來身為國公府幼女,她的嫁衣,根本不必自己縫製,但她自小便心心念念要嫁給謝回,便連嫁衣也要自己縫。
祖母說起這事,神色里全是無奈,到底還是縱容阿瑜這樣做了。
陸則還沒進門,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只見過一面的小娘子,她依舊穿得素雅至極,雲白的對襟圓領寬袖,碧青的褶裙,一隻手搭在膝上,手指細白柔軟,腕上空空蕩蕩。
她微微抬著臉,正隔著段距離,指了指嫁衣的一角,似乎在教阿瑜如何下針,唇邊帶著淡淡的笑,眉眼也柔和著。
陸則剛要開口,那小娘子似乎有所感覺,抬了眉眼,微微一愣,旋即起身,福了福身,避去了內室。
阿瑜見身邊人的動作,才發現站在門口的他,歡喜喚他,「二哥!」
陸則「嗯」了聲,走過去,順口問了妹妹近況,得知婚期定在十二月,微微點了點頭,道,「宣同暫時無事,我也正好等你出門,再去宣同。」
阿瑜自是歡喜,磕磕巴巴問他的近況。
陸則卻有些漫不經心地,隨口答了幾句,總忍不住想起那張芙蓉似的白皙側臉。
也是這一次,他知道了小娘子的姓名,姓江,小名似乎叫阿芙。
芙蓉花的芙。
兄長的遺孀,論輩分,他該喊她一聲,大嫂。
難怪她一見他,便主動避開。寡嫂和小叔子,也的確應該避嫌。
這一次後,陸則忙於政務,有半個月沒想起那張柔美溫順的臉,直到第三次見面。
那日他回府後,要去明嘉堂,經過明思堂時,瞥見丫鬟婆子圍在月門處,似乎在說著什麼。
隔得有些遠,陸則只草草聽到幾句,「真是命苦……才進門就守了活寡……夏姨娘又怪她克夫,如何能怪她呢,大爺自己瞧上了那位,大婚之日,連新婦也不管,去尋那位。真這麼喜歡,一起娶了就是,何必那樣決絕,竟鬧出人命——」
另一人壓低聲音道,「大爺沒了,夏姨娘也沒指望了,也只能沖兒媳婦撒氣了。不然又能如何,林娘子早都沒了——」
話說一半,瞥見不遠處的陸則,幾人嚇得面如土色,撲通一聲就跪了一地。
陸則越過幾人,徑直進了明思堂,果不其然看見庭中跪著的小娘子。
天很熱,蟬鳴聲鬧哄哄的,這樣的天,連陸則都懶得出門,嬌滴滴的小娘子,卻伏跪在庭中,白皙的後頸處,汗岑岑往下滴,衣衫盡濕。
陸則閉了閉眼,朝一旁見他進來,驚慌失措的夏姨娘淡聲道,「姨娘,別忘了規矩。」
他話音剛落,夏姨娘還沒來得及回話,小娘子已經身子一軟,就那麼暈過去。
丫鬟慌忙來扶,陸則站在一邊,只那麼靜靜看著,沒伸手去扶,也沒開口。
他忽然想起那一晚,那麼遲了,她淋著雨,是要去做什麼?是被夏姨娘為難了,還是受了委屈,出來散心?
大哥既然不喜歡她,又為什麼要娶呢?
陸則閉了閉眼,沒說什麼,人死如燈滅,大哥已經不在了,縱使不贊同大哥的做法,他也不該說什麼。
他依舊很忙,忙於打壓胡庸父子,忙於應付御史的攻訐,但即便那麼忙,他依舊偶爾會遇見江晚芙。
有時在曲廊,有時在福安堂,有時在庭院,兩人從來不交談。只遠遠的對視一眼,他也不曾喚她一聲嫂嫂。
他沒有想太多,只是潛意識裡不想。
他想法子將夏姨娘送去了別處榮養,也著人照拂看護著明思堂。
然後,一個雨夜,他被下了藥,冒犯了她,與其說是冒犯,不如說是蓄謀已久,他那時其實不是認不出人了,也清楚,碰府里任何一個丫鬟,都好過碰她。
小娘子含著淚,卻沒有掙扎,只是那樣望著他,像是被屠戶捉住了的小鹿,溫順的,柔軟的,怯怯的。
……
「世子——」
陸則被一聲世子驚醒,他驀地坐起,扶著額,腦子裡亂得厲害。
綠竹進來,見他這副模樣,小心翼翼開口,「世子,該起了。您昨晚吩咐的,說今日要入宮。」
說罷,低著個頭,等了良久,終於聽到陸則的聲音。
他道,「知道了。」
第23章
陸則出門時,時辰尚早,馬車行在官道上,只聽得見車輪滾動的聲音。
他靠著車廂,眼前又浮現起昨日那個夢。
時至今日,他終於不得不承認,那也許不止是夢。
他之所以一而再、再而三夢見那些纏綿的畫面,也許正是因為,他和江晚芙曾經真的同榻而眠,肌膚相親。
他同她,曾經的確是最親密無間的關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