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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若柳腹中那孩子,果然如大夫所說,沒留得住。且自從沒了那孩子,大郎仿佛心中對林若柳有虧欠,幾乎夜夜宿在她屋裡,她體諒長孫心地善良,又失了孩子,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到底沒說什麼,更是等了這麼久,才提起這事。
可若他為了個妾室,不打算娶妻了,陸老夫人自然不會再縱容下去。
陸老夫人語氣難得嚴厲,雖沒責罵,但對於陸致而言,也算得上難得的經歷,他一怔,起身開口告罪,「祖母,是孫兒不對,您息怒,萬萬別為了我的事,傷了身子。」
見他這幅樣子,陸老夫人神色又不由得柔和下來,可嘴上卻是不鬆口,只問,「那你如何說?」
陸致沉默了會兒,道,「孫兒一切聽祖母安排。」
陸老夫人緩和面色,開了口,「你若覺得不好開口,我替你說。」說罷,就叫陸致去了帳子後,並命令他決不許出來,才微微抬聲,一句「帶進來」,嬤嬤便帶著一人進來了。
梨花白的儒衫,細軟的羅裙,正是林若柳,或者說,明思堂的林姨娘。她進了屋,看見上首的陸老夫人,忽的想起那混亂的一夜,陸老夫人看向她,猶如看見什麼髒東西的眼神。對於那一晚,林若柳雖沒有後悔過,可對她而言,那是極羞恥的事情,在那之前,哪怕是舅母罵她勾引妹夫,她也能堂堂正正回一句「身正不怕影子斜」,可自那一晚過後,她就再沒有那個底氣。
她刻意想要忘掉那一晚,也不許任何人提起,但看到陸老夫人居高臨下的眼神時,那些羞恥的記憶,一下子如潮水一樣,涌了上來。
林若柳想低頭,卻知道低下頭,只會讓自己更難堪,便咬著牙,強撐著最後一點「體面」。
嬤嬤越過她,將一個承盤擺在桌上,一塊白布蓋著,看不清底下是什麼。嬤嬤很快退了出去。
陸老夫人喝了口茶,掃了林若柳一眼,一點多餘的情緒都沒有,語氣平淡開口,「林氏,今日讓你過來,是有件事要告訴你。大郎要娶妻了,其實本不必和你說,你若知道自己的身份,就該老老實實迎主母進門,但你心比天高,做的齷齪事卻件件不少,從前之事,我也不懶得再多說什麼,你那老媽媽愚忠,豁出一條命,讓你進了我國公府的門,但她一個奴才的命,也就這麼點用處了。」
「今天,你要麼一根繩吊死在這裡,自有人替你收殮安葬。要麼老老實實認命,從今往後,牢記你姨娘的本分,好好侍奉主母,不可心生歹念。倘若今日你出了這個門,再尋死覓活,往後就去莊子上過活,再也別想踏進國公府一步。你不妨試一試,看大郎敢不敢忤逆我,去看你一眼。」
「你那老僕一頭撞死之前,倒是說過,說你是好人家養大的女兒,書香門第出身,我給你體面的機會……」
說完,掀開那承盤上的白布,抬手將麻繩丟在地上,冷冷道,「來,你自己選了。要麼吊死,要麼認命。」
林若柳哆嗦著手,羞恥得臉漲紅,她從來沒有這麼難堪過,真的恨不得就這麼吊死算了。可手摸到麻繩,卻是渾身一顫。
要麼以死明志,要麼認命。她很清楚,陸老夫人不是在詐她,她是真的巴不得她去死,在她眼裡,她活著大概就是恥辱。
可她怎麼會願意去死,她好不容易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,他們還有很長的時間,能夠在一起。孩子沒了,大表哥說,他們還會有的。
他們還有以後,她怎麼肯就這樣去死。
林若柳渾身一顫,跟被蛇咬了一口似的,將那麻繩一把丟開,癱坐在地上,終於緩緩將頭低了下去,囁喏著道,「我認……老夫人,我認……」
陸老夫人聽到這一句「我認」,沒有半點意外,林若柳要真敢去死,她倒敬佩她,只可惜,她不敢,沒人不怕死。也許在那個叫「張媽媽」的老僕死的那一晚,大郎不納林若柳,林若柳會一頭撞死。但現在,她不敢,也不捨得死。
這世上,哪來那麼多要死要活的人,不過是喊一喊、叫一叫罷了。
這道理她懂,大郎不懂。所以今天,她把這層窗戶紙撕開給他看了。
真正要死的人,從不會喊,也不會死了幾回都死不了,麻繩、水井、柱子、地磚、碎瓷片……哪樣死不了呢?
……
陸老夫人三兩下料理了林若柳的事情,旁人自是不知,只曉得,府中大郎君開始議親了。陸老夫人相看了幾日,選中了裴家次女。
這裴娘子閨名喚婉柔,模樣斯文秀氣。裴家門第不算很高,裴二娘子的父親,只是翰林院的一個老學士,雖眼下有「非進士不入翰林,非翰林不入內閣」的說法,但翰林院也不是人人都能入內閣的,十個裡頭,頂了天也就一兩個。除去翰林院的光環,其實也就是普通官員。
但這裴二娘子本人,卻算得上很出挑,琴棋書畫,樣樣精通,最難得的是,她雖是個才女,但並不傲氣,待人溫和有禮,進退有度,不是個只知道死讀書的。
相看那一日,江晚芙也在。長輩們在一旁說話,她身為晚輩,就在一旁作陪,同裴二娘子也聊了幾句,幾句話下來,不說多喜歡,至少覺得挺好相處的。
當然,大伯子娶妻,她做弟媳的,自然不會多話,也就是陪著,她主要的精力,還是放在陸則身上。
因陛下降旨,陸則如今代管刑部,身上的事情一下子多了,雖沒到要宿在刑部的地步,每日也是早出晚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