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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時候,他甚至會想,沒有這個孩子就好了。他當時只是一時衝動,他並不是把孩子看得比阿芙重,當時脫口而出的話,也只是恨她不愛他,一時的氣話。
但孩子已經在了,他沒法把它從阿芙的肚子裡拿走,甚至也不能流露出一點點的焦慮。
日子一日日的過,從冬到春,陸則偶爾進宮幾回,碰見過明安公主,宣帝亦玩笑似的提起,他未娶妻,公主亦孀居,何不結成良緣。他自然拒絕了,宣帝倒也並沒有不高興,更沒有強求,陸則便也沒有放在心上。
直到戰事起,藩王起兵,瓦剌撕破盟約,與蒙古同日發兵,內憂外患,邊關九鎮危在旦夕。陸則進宮,不出意外的,內閣的意思,是讓他帶三大營去支應。一來,鎮守邊關,本就是他身為人臣、身為人子,理應承擔的責任,二來,朝中也找不出第二個合適的人選。
換句話說,除了去,他沒有第二個選擇。
仗一旦打起來,他必然不能在阿芙分娩時趕回來,他必須找一個信任的人,替他照顧她,思來想去,陸則想到了自己的母親,永嘉長公主。
他去了明嘉堂,見了自己的母親,告訴了她阿芙和孩子的事。要說,便避不開阿芙的身份,他眼下沒有時間讓母親慢慢地接受阿芙,只能把所有的錯處,都攬到自己的身上。
「此事錯全在我,是我一時昏了頭,強逼她從了我。」
母親氣得發抖,冷聲質問他,「你既知道錯在你,為何還不悔改?這世上有那麼多女子,你偏偏要去碰你兄長的人……她是你長嫂,一介弱女子,她過得還不夠難嗎?你還要逼迫她,欺辱她,我難道就是這樣教導你的?!」
陸則靜默了會兒,跪了下去,道,「母親,我早回不了頭了。我什麼都可以割捨,唯獨她,我舍不下,也放不下。戰事緊急,我不得不趕去宣府,既生在陸家,便不懼死,亦不懼戰,可我唯獨放心不下她,她體弱,又懷著孩子,受不得半點刺激,我今天來,只求母親念在兒子的份上,照拂於她。我願任母親打罰,絕無二話,只求您……照顧她。」
母親最終還是心軟,答應了下來。
陸則沒打算現在讓二人見面,阿芙的情況不穩定,母親雖不會為難阿芙,但大夫千叮嚀萬囑咐,不要再刺激她,任何事都要徐徐圖之,陸則不敢操之過急,只求母親能替他盯著葫蘆巷,有什麼事情,便代為處理。
母親看了他一會兒,沒有多問什麼,答應了下來。
幾日後,陸則領兵北上。
這一仗打得很艱難,藩王、蒙古、瓦剌三方聯合,戰線拉得太長,本就對他們不利,加上後方的糧草常常延誤,更是雪上加霜。
就在他與父親合力鎮壓了起兵的藩王,收歸了叛軍,準備把集中兵力對付蒙古瓦剌騎兵的時候,京中傳來消息。
母親病逝了。
他放下戰事,趕赴京城,臨走的那一日,父親來送他。好像只是一夜之間,父親老了很多,本就寡言的人,愈發的沉默了,直到他帶人走前,他也什麼都沒有說。
去的時候,還是初春,春寒料峭,回的時候,卻已經入秋了,他行到半路,收到三叔拼死送出的密信,母親是死在宮裡的。母親去世前,宮中一道聖旨,把祖母和母親接近了宮裡,而後便傳出了母親的死訊,如今祖母仍軟禁在宮中,連三叔等人都不能得見。甚至母親的死,也很蹊蹺,說是病逝,但實際上在入宮前,她都還好好的。
三叔的信,徹底撕開了皇室的陰謀。
陸則怒不可遏,殺母之仇,他怎可不報?!
皇室到底還是低估了他,他連夜攻城,那一晚雨下到天亮,天亮時分,曾經牢不可破的皇城,破了。他帶兵殺入,一邊派人去葫蘆巷,保護阿芙,一邊帶人攻進皇宮營救祖母。他見到了祖母,祖母一見到他,卻立即撲了上來,拉著他的手,急切地道,「快去救阿芙!你快去找她……她把追兵引走了。」
陸則只覺得渾身上下一下子涼了個徹底,三叔根本沒有說,或者連他也不知道,阿芙也被軟禁在宮裡……她懷著孕,連跑都艱難,怎麼引得開追兵?
他不敢繼續想下去,把祖母託付給副將,匆匆帶人去找阿芙。
宮中漫長的宮道,雨下得很大,越下越大,青磚上的血被雨水沖刷乾淨,但很快,便會被血浸染。陸則一個個宮殿的找,他找了很久、很久,久到手裡的刀已經拿不住了,胳膊沉得抬不起來。
但最後,他也沒有找到她。
是他手下的人,最先發現了阿芙,或者說,發現了她的屍首。
是他還沒來得及搜的冷宮。
他推開隔扇門,就看到了她。她躺在一張落滿了灰的床榻上,打著補丁、結了蜘蛛網的帳子,她身上裹著一條破了的毯子,她安靜地躺在那裡,面上神情平和,如果忽視那些刺目的血,她看上去,仿佛只是睡著了。
陸則走過去,他不自覺地跪了下去,輕輕地握住她垂在床榻邊的手,冰冷刺骨,阿芙一向畏寒的,陸則心裡沒有別的念頭,只下意識地想替她取暖,他揉搓著她的手,想用自己的體溫讓她暖和一點,可不管他怎麼努力,好像都是徒勞一場。
副將進來說,找到宣帝和劉明安了。
陸則明明聽到了副將的聲音,但過了很久,才反應過來,副將說了什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