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緊接著,陸致又叫了一聲,依舊是那句「江表妹」,語氣可憐。
若是換做個心軟的,被未婚夫這樣喚,早就回頭了,偏偏江晚芙從不胡亂心軟,她這個人,一旦做了決定,便不會遲疑不決。
她只低聲道了句,「大表哥,夜深露重,早些回去歇息吧。」
說罷,便帶著纖雲繞道走了,出了福安堂,剛走到曲廊之上,便淅淅瀝瀝落下了雨。冷風卷著雨,吹到面上,有些冷。
江晚芙倒沒什麼,纖雲卻是忍不住,低低哭了起來,小聲道,「娘子,咱們明日就回蘇州吧……他們也太欺負人了……」
江晚芙剛想安慰纖雲,驀地抬頭,卻忽的瞥見曲廊外的梧桐樹下,站著個人影,一襲青衣,長身而立,清貴矜傲,不知在那站了多久。
江晚芙微微一怔,卻見那人朝旁邊輕輕點了點頭,很快有個隨從跑了過來,遞上一把傘,畢恭畢敬道,「江娘子,世子道,夜深雨寒,別著涼了。」
纖雲眼下對國公府的人沒半點好感,更不可能在他們面前哭,趕忙擦了淚,生怕被人瞧不起,也賭氣不去接傘。
倒是江晚芙,接了過來,微微頷首,道,「替我謝過二表哥。」
那隨從應下,很快撐著傘出了曲廊,似去回話了。
回過話,陸則還在梧桐樹下站著,江晚芙眼下委實沒什麼心思再過去說話,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覺,什麼事都明日再說,便只朝那頭福了福身,權當做打過招呼,就帶著纖雲撐傘出了曲廊。
眼看著主僕倆走遠了,連最後一點背影,也消失在月門外,陸則靜默許久,才忽的開了口,「她哭了?」
常寧跟了陸則許久,多多少少猜到自家世子待江娘子有些不同,聞言趕忙回想了一下,低聲謹慎道,「仿佛沒有哭,但眼睛似乎有些紅。」
那就是哭過了……
陸則淡淡地「嗯」了一聲,沒再說什麼,徑直踏出了梧桐樹下,也沒撐傘,就那樣往回走了。
第27章
福安堂正廳里,等江晚芙走了,陸老夫人獨坐了片刻,才朝旁邊候著的嬤嬤點了點頭。
嬤嬤應聲出去,很快朝門外的陸致道,「大爺,老夫人請您進去。」
陸致緩緩點了點頭,應了一聲,邁了進去,來到正廳,低低喚了聲,「祖母。」
陸老夫人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,也心中不忍,但到底是開了口,道,「大郎,我最後問你一次。你是不是非要納林若柳不可?」
陸致也有些迷茫,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錯了,他從小所受的教導,不允許他眼睜睜看著林表妹去死,他碰了她,就應該對她負責。
算計也好,意外也罷,他碰了林表妹,就應該對她負責。
但他不想,為了私心,他逃避了,所以才會出了人命。在這件事上,他難辭其咎,想到一頭撞死在自己面前的張媽媽,那張滿是血的臉,陸致心頭仍有駭然。
他緩緩點了點頭,抬頭道,「祖母,我若不納林表妹,她也會死。」
陸老夫人其實清楚,從那老僕一頭撞死在孫兒面前時,就再無迴旋餘地。她的確可以狠心處理了林若柳,無非背個狠辣的惡名,她不是背不起,然後呢?
大郎一輩子都會背負著這兩條人命,也許對旁人而言,死兩個人,根本不算什麼,但陸致是她看著長大的,她知道,他承受不起這些。
他是個仁厚到幾乎軟弱的人,明思堂的丫鬟犯了事,他都不忍責罵一句,更遑論有人因他而死。
與其讓他記著這事一輩子,愧疚一輩子,倒不如遂了他的願,納了林若柳。
陸老夫人嘆了口氣,終是點了頭,「你納吧,祖母應了。只是,事已至此,你與阿芙的婚事,也只能作罷了。」
陸致聽到這句「作罷」,也還算平靜,他心裡清楚,出了這樣的事,江表妹不恨他就好了,如何還能毫無芥蒂嫁給他,這樣的美夢,他不敢做。他只垂下眼,掩住眸中的痛苦,低聲道,「孫兒知道。」
陸老夫人無力擺擺手,道,「回去吧。」
陸致跪下,給祖母磕了個頭,道了句,「孫兒讓祖母憂心了」,才遲緩起身,轉身要出去。
即將要踏出去的那一剎那,身後傳來老夫人一聲嘆息,還有一句。
「大郎,開弓沒有回頭箭,世上也沒有後悔藥。你記住,你今日踏出去,就再無回頭的機會了。」
陸致停了片刻,閉了閉眼,眼前仿佛還是那片刺目的血色,片刻後,他一步踏了出去。
入目是一片暗沉沉的夜色,有雨的晚上,是沒有星月的。
陸致忽的想到那日在江邊,他初見江表妹的時候,小娘子眸中帶笑,朝他福身,微微仰著臉,喚他第一句,「大表哥」。
帶著點吳儂嬌語的調子,輕清柔美的聲音,猶如一汪澄澈的春水,就那麼緩緩流進了他的心裡。
他們原本可以是很恩愛的一對,是他自己把人弄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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綠錦堂里,江晚芙回來時,雖已經很遲了,惠娘幾個卻沒睡下,圍坐在外室,一邊卷著繡線,一邊等人。
大約是聽到動靜了,惠娘幾個都起身來迎人,一見纖雲那雙紅通通的眼睛,惠娘心裡一顫。
不等她問,江晚芙先開了口,「進屋再說。」
進了屋子,身上總算是暖和了,江晚芙接過惠娘遞過來的熱茶,捧在手裡,輕輕喝了一口,才抬起眼,輕聲道,「惠娘,過些日子,我們回蘇州去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