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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頭那些冗長的話,梁宣帝已經不記得了,只記得最後那個「險」字。明明御醫說,萬氏的懷相很好,龍胎很穩,白日裡那樣摔了一跤,都沒半點落胎的徵兆,這個「險」字,豈不是正隱隱印證了他先前所見。
太子性情暴戾,對尚在庶母妃腹中的胎兒,都想痛下殺手,僅僅只是因為,萬氏有喜的消息,蓋過了皇太女生辰宴的風頭。
連兄弟之情都不存半分的逆子,對他這個父皇,難道能有什麼恭謹。他關他禁閉這麼久,只怕他早就恨不得他趕緊死了,好給他騰位置了!
連那等忤逆的話,都說得出口。
梁宣帝閉上眼,手牢牢抓著陸則的袖子,他漸漸合眼睡了過去。帝王的氣息,逐漸變得平穩,陸則垂下眼,定定看著帝王的臉,大抵是受了驚嚇的緣故,氣色不好,往日被養尊處優出的貴氣所遮蓋的老態,暴露無遺。
舅舅的確是不年輕了。
他不是那麼絕情的人,如果太子不是劉兆,他不會這麼離間父子親情,至多拿捏住權勢,做一個權臣。不過,現在也來得及,只要廢了太子,舅舅雖不年輕,但也不算老,既然能令萬氏有孕,哪怕萬氏生的是女兒,也無妨,有第一個,就會有第二個。屆時皇子年幼,他自然會扶持劉皇室。
畢竟是他的舅舅,是母親的母家。
但這一切的前提是,廢了劉兆的太子之位。
事情比他想像的要順利許多,他本來以為,劉兆再暴戾,父子幾十年,先前那些大錯小錯,陛下不都一概容忍,甚至替太子遮掩了,畢竟,除了劉兆,沒有第二個太子了。大概連劉兆自己都覺得如此,所以放肆至極。
天家的父子親情,哪裡比得過至高無上的權勢。
連徐徐圖之,都不必了,皇帝的多疑,從來都是刻在骨子裡的。
……
天邊一抹晨曦,逐漸照亮了殿內。下了整整一夜的雨,終於停了,屋檐上時不時還淅瀝滑下幾滴雨。
梁宣帝醒了過來,覺得身子疲乏不堪,猶如一個重重的布袋子,裝滿了沙石,沉甸甸的,卻生怕哪處漏了。
察覺到皇帝醒了,陸則微微躬身,扶帝王起身。宣帝看到陸則,頓了頓,才想起來,是自己昨夜匆忙詔他入宮,陸則便這樣守了他一整夜。
念及此,宣帝的神情柔和了些,拍拍他的手臂,「熬了一整夜,快回去歇息,免得皇姐擔心你。」
說罷,便叫了內侍進來。催促陸則回府,又特意叮囑,「今日不必去刑部了,朕讓人去刑部說一聲。」
陸則行禮應下,語氣恭敬,「是。臣告退。」
……
雙胞胎滿三個月的時候,陸書琇就帶著孩子回了娘家。江晚芙作為嫂嫂,自然是要去陪著說話的。
雙胞胎養得很好,一點兒看不出當時生出來的時候,有多艱難,險些連懷著他們的母親都熬不過去了。手臂肉呼呼的,跟藕段似的,白白淨淨的。兄弟倆性情還迥然不同,大的沉穩卻倔強,除了母親和嬤嬤,誰都不讓抱。小的雖動不動就哭,卻比哥哥好糊弄,只要吃飽喝足,抱得舒服,誰抱他,他都樂個不停。
陸書琇抱著大兒子,示意嬤嬤把小兒子遞給嫂子,朝江晚芙道,「二嫂抱抱他,這小子是個挑的,只喜歡生得好看的人抱,我那屋裡的嬤嬤和丫鬟,被他折騰得不輕。」
江晚芙笑了笑,就接到懷裡,暖呼呼一團,睜著圓溜溜的眼睛,盯著她看,倒真像陸書琇說的,他再看她生得好不好看一樣。
她也只抱了一會兒,便把他還給了孩子的外祖母。莊氏如今可疼兩個外孫子了,心肝肉疼的,要不是周家不答應,她恨不得接到府里來,親自養著。
看母親這幅樣子,陸運在一側玩笑道,「瞧母親這喜新厭舊的模樣,如今眼裡只有我兩個小外甥,再沒有我了!從來只見新人笑,不見舊人哭喲……」
說著說著,陸運還唱了起來,惹得一眾女眷笑得不行,陸老夫人還指了指他,「你們瞧瞧他這個樣子,誰管得住他呀!」
莊氏也笑著瞪了兒子一眼,朝自家婆母擺手道,「娘,我可管不住他,就是個皮猴子。等他媳婦進門了,讓她管去!」
上個月,陸運正式定了親,定親的對象,自然就是他自己中意的那位六娘子。不過人家雖答應了婚事,卻沒把婚期定得太近。也是湊巧,陸運觀政之後,恰好在他准岳父手下做事,被分去了戶部。
陸書琇也笑,笑過之後,卻是關心起了娘家的事情,「我聽公公回來說,蒙古那頭好似有變,朝堂上整日整日地吵,大伯可還平安吧?」
她嫁到周家了,剛開始的時候,可能還做過恩愛眷侶的夢,但自生產的那一日,她就想明白了。丈夫是靠不住的,唯有娘家,衛國公府好,她才會好。
提起蒙古,屋裡的氣氛顯然有些低迷。陸則正在喝茶,見狀開了口,「父親早有安排,邊關總是無礙的。」
陸書琇也發覺自己這話,可能惹得祖母發愁了,忙道,「那就好。」
一旁正拿著手邊的絡子逗弄雙胞胎的裴氏見狀,開口想要緩和氣氛,道,「……我也聽說了些的,不過都是小道消息。仿佛是為著那位和親的明淳公主的去處,老可汗沒了,陛下怕是想接明淳公主回來……」
莊氏也幫著自家女兒,全然沒察覺到什麼,道,「蒙古和咱們漢人不一樣,有父沒則妻後母,兄亡則納厘嫂的做法,這誰受得了啊,連倫理綱常都不講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