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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番敲打,不到晚間,楊氏院裡的人都知道了,她最得用的嬤嬤因多嘴說了幾句大娘子的閒話,惹得楊氏大怒。於是,個個都閉緊嘴,不似往常那樣,知道楊氏不喜大娘子和大郎君,便私下傳二人的閒話。
楊氏坐在屋裡,聽著屋外低低的腳步聲,捏著帕子,任由院裡將這消息傳開。
哪裡是什麼巴結,繼女這個妥帖性子,還真能忘了什麼,不過是找個說辭罷了。先打一棍子,再給顆甜棗,這種事情,楊氏自己沒少做過,如今輪到她了。
從前,是她拿捏著姐弟倆,如今江晚芙攀上了國公府,她便落了下風,雖她是長輩,但江晚芙若真的要和她翻臉,看陸則今日護著她那個樣子,只怕未必會袖手旁觀。
楊氏也曉得,自己如今是拿捏不住這姐弟倆,好在江晚芙今日的態度,也表明了,她不想把事情鬧大。
若江晚芙今日登門,是要用世子夫人的地位,硬壓著她,要她把家產拱手相讓,楊氏自然是咬死都不服輸,大不了撕破臉皮,可偏偏江晚芙客客氣氣的,壓了她一頭,但又沒把話說絕,沒把事做絕,這讓如臨大敵了幾個月的楊氏,鬆了口氣之餘,再難豁出去,做什麼魚死網破的事。
她也有一雙兒女,尚且年幼。
楊氏在心裡安慰自己,不過是退一步,日後如何,還不知道呢。只要老爺還在,江家就遠不到分家的時候,日後耀哥兒長大了,再爭也來得及。
但她要真的對江容庭下手,只怕繼女也不會放過她的耀哥兒和眉姐兒。
人都有軟肋,楊氏也不例外。
第49章
出了正屋,江晚芙原想去尋阿弟,行過一段長廊,走到盡頭,卻見江父得用管事立在廊下,見了她,拱手道,「大娘子,老爺請您過去一趟。」
江晚芙微微一怔,不知父親尋她作甚,微微思索,頷首應下。
惠娘倒是有些許的緊張,看了眼那管事,緊緊跟在江晚芙身側。
管事在前引路,很快到了地方,是間茶室。江晚芙踏進去,惠娘原本想跟著進,管事卻伸手攔下,語氣倒是十分客氣,「只大娘子一人進便可。老爺還未到,還請大娘子略坐片刻。」
惠娘面色划過一絲緊張,不自覺盯著江晚芙的背影,張了張口,卻緊緊閉上了嘴。江晚芙倒沒察覺惠娘的異樣,剛好轉過頭,見惠娘仿佛有些緊張,朝她輕輕頷首,道,「惠娘,那你在院裡等一會兒吧。」
說罷,便抬步踏了進去。
這是一間茶室,不算很大,大抵是暫住的緣故,布置得有些簡單,但算得上雅致。古樸茶具擺在茶桌上,三兩青瓷、白瓷茶罐整齊擺著,室內靜謐,香爐里燃著香,角落架子上放了個白瓷花瓶,盛了幾支臘梅,幽幽的暗香。
江晚芙入內後,抬眼掃了幾眼,果在隱蔽角落看見里個爐子,爐子上擺著銅壺,壺口冒著熱氣。
她走過去,提起銅壺,回到茶桌邊,選了個茶罐,用竹勺取了一勺茶葉,倒進茶壺,滾燙開水汩汩落入茶壺,茶葉隨之翻滾,片刻後,淡淡茶香,便涌了出來。
她將茶壺放回去,給自己倒了一盞,啜了一口,起初是苦澀,咽到喉間,舌根又品出一點回甘,細膩醇厚,算得上好茶。
其實,平心而論,除開對他們姐弟的漠視,江父幾乎算是個沒有污點的人。
為官方面,他在蘇州多年,算得上勤勉,未有什麼大的失職,在百姓之中,也頗有聲望。江晚芙出門時,也曾有小販得知她父親是蘇州通判後,分文不收,說什麼曾被冤入獄,好在有通判大人慧眼斷案,救他一命。
才情方面,他可稱得上一句才華橫溢。在他之前,江家不過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家,守著些田地,日子雖過得比尋常百姓富足,但到底任人欺侮。
可以說,江家能有今日,靠得都是他一人,從一介白衣,到六品官員,雖不可與國公府相提並論,但說到底,沒有祖宗蔭庇,能做到如此,已經算是極厲害的。
他熟讀詩書,滿腹經綸,寫的一手好字,入仕多年,也未曾懈怠,到如今,做文章依舊不假手於人。
於私德方面,他既不沉湎女色,也不貪好黃白之物。對外,江家常年行善,逢年過節,必施粥送衣。對內,他敬重正妻,疼愛一雙幼兒幼女,即便再忙,都會親去後院,探視稚兒。就連未曾見過一面、前來投靠的遠方親戚,他都能以禮相待。
唯一的嗜好,大約是茶,他喜各種茶,卻不拘於價值名氣,曾道,待致仕後,必親辟一畝茶田,勤耕細作,採得清茶几斤,聊度餘生。
對楊氏而言,他是可靠的丈夫;對蘇州百姓而言,他是好官;對友人而言,他是值得託付的摯友;對耀哥兒和眉姐兒而言,他是慈父;對闔府的下人而言,他是寬厚的老爺;對族中親戚而言,他是闔族的驕傲。
可唯獨,對她和阿弟而言,他從來不是個好父親。
江晚芙出神想著,直到身後傳來的推門聲響,令她回過神。她起身抬眼,望著來人,神色平靜,屈膝福身,「父親。」
江仁斌頷首,目光落到長女身上。長女一身新婦打扮,閨閣中披散的長髮挽起,梳成朝雲近香髻,雲紋玉簪固定,斜插一隻步搖,瓔珞瑪瑙,垂於耳側。
他鮮少這般去打量長女,今日驀地一看,腦海中卻划過一張許久未曾憶起的面孔,徐氏,他的亡妻。